陆小凤想事情想得入神,连花满楼走到他身后都未曾察觉到。习武之人,本不应该,但也许是他早已习惯花满楼的存在,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花满楼轻轻拍拍陆小凤的肩头:“想什么呢?”
陆小凤猛地一回头,看到来人是花满楼,顿时松口气,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花满楼颔首,示意已经可以出发。陆小凤和花满楼一齐走出客栈,翻身上马,前去寻找龟孙大老爷。
风吹过马的鬃毛,也吹过陆小凤和花满楼的长发,飘飘扬扬的,像是最精致上好的绸缎一般泛着柔亮的光泽。秋分早过,已近霜降,天气更加地寒冷起来,灌进两人衣襟的风也有些凛冽。但这北方的风,就算凛冽,也并不s-hi冷,是干燥的,反而能激出人几分豪情与快意,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潇洒纵情的马上江湖。
江湖啊,总是那么莫测,许许多多人的x_ing命都埋葬在这两个字之下。上一刻还把酒言欢,下一刻就可能刀兵相向,这就是江湖,残忍而真实。
不过江湖中也有好事情,比如可以以x_ing命互相交托的友情,比如可以遇到一些有趣的人或者事。
比如陆小凤,遇见花满楼。
快要立冬了,陆小凤有些怅然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查寻到花如令遇害的真相,这个真相好像已近很近。然而陆小凤心里没底,他是有一些猜测的,但是他不愿意那些猜测是真实的,更不愿意花满楼去面对那些人x_ing中的y-in暗与恶。
花满楼就是花满楼,鲜花满楼,不应该与那些肮脏的事情打交道。
希望今年冬天能下一场大雪,很厚很厚的大雪,那种仿佛可以掩埋一切罪恶的大雪。
快要立冬了。
第10章 后退
要寻龟孙大老爷,只有去那烟花之地。
陆小凤其实心里很不愿意花满楼去那种地方,他觉得那种地方各种庸俗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脏了花满楼的鼻子。
但是也不能不去。
很巧,龟孙大老爷最近就在温香阁,陆小凤撞见花满楼听那支诡异曲子的妓馆。此时此刻,陆小凤和花满楼又站在这家妓馆门前。但是等待他们的龟孙大老爷并不是活蹦乱跳的龟孙大老爷,而是只剩下一口气的龟孙大老爷。陆小凤和花满楼此去是乔装,除去他们在妓馆门口捡到的龟孙大老爷之外并没有被人认出,省去很多麻烦。
龟孙大老爷看见陆小凤的瞬间眼睛就亮了,陆小凤见情况不妙,预计着周围或许还有埋伏,和花满楼对上一眼就齐齐扶起龟孙大老爷向远方奔去。龟孙大老爷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也不敢走太远,待到确定无人追来时就下马找个安静地方安置好龟孙大老爷。
陆小凤满是惊讶,他没有想到龟孙大老爷把自己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疑惑道:“龟孙子,你不是龟孙大老爷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龟孙大老爷气息微弱地冲着陆小凤翻白眼,这白眼十分珍贵,是凝聚龟孙大老爷全身最后力气的白眼。
龟孙大老爷道:“栽了,被老鸨派打手打的。来找大智大通?”
被猜中来意,陆小凤摸摸耳朵,道:“的确,但是现在给你找个郎中好像更重要一点。”
龟孙大老爷嘴里流着血也不妨碍他笑,他一边笑得猥琐中带点超脱一边说道:“不用,反正我这具身子早就被掏空了,也早该死了,找郎中都是无用功。何必受那个罪,我活得够够的,活着也是折磨。有这点时间,看在你多次把我从老鸨那儿赎回来的情面,我回答你几个问题算了。”
从来都没有大智大通,龟孙子大老爷就是大智大通。陆小凤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其中关节,他也不多追究这个问题,龟孙大老爷实在是快要撑不住,随时都有可能西去,也没时间留给他们矫情。
陆小凤单刀直入:“孙定灵和孙巧巧是怎么回事?孙巧巧的哥哥呢?她们和花如令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龟孙大老爷道:“孙巧巧是孙定灵被□□生下来的种儿,她爸早被孙定灵一刀戳了个透心凉。她妈没舍得杀她,托付给一家没孩子的普通农夫,然后就自杀了。孙巧巧武学天赋出众,后来被苗疆一个下三滥的门派看上给偷走了,再然后她长大,门主看她长得漂亮想用强,结果上下满门都被孙巧巧给弄死了。”
花满楼听得很认真,好看的唇抿在一起,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事情。
陆小凤追问龟孙大老爷道:“还有呢?她哥哥和花如令又是怎么回事?”
可惜龟孙大老爷再也说不出话。
龟孙大老爷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他们没有问出来孙巧巧的哥哥是谁,也没有问出来这一家子和花如令有什么关系,他们只得到对于一对母女可悲一生的简短叙述。
龟孙大老爷走得还算安详,也许他早已看透这冷漠而虚假的人间幻象。死亡,对于一些人而言从来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就像生命也不是值得他们留恋的事情一样。
烦恼,永远都是留给活人的东西。
比如此刻一头雾水的陆小凤。
既然孙巧巧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早被孙定灵一刀戳个透心凉,那花如令就不可能是孙巧巧的父亲。既如此,这些陈年旧事又关花如令什么事情呢?
真相呼之欲出,却又扑朔迷离。
花满楼沉默着,半响,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们兄弟七个,其中六个或是我娘所出,或是爹的妾所出,总之都有个娘可以依托。但是我大哥……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我父亲对此,讳莫如深。”
陆小凤言道:“你的意思是,你大哥的母亲,可能与孙定灵有关?或者说,她就是孙定灵?”
花满楼几不可查地微微点了点头。
陆小凤接着说道:“所以,你大哥也可能就是那个孙巧巧语焉不详的哥哥?”
花满楼依旧微微颔首,然而他的眉头已经不似平日舒展。
陆小凤继续推论道:“也就是说,你父亲的死,可能与你大哥有关?”
花满楼的头稍稍偏了一下,仿佛不忍心面对这可能的、重重叠叠的、难以评论的结果。他很轻地叹息一声,道:“从小,父亲最疼大哥。他对大哥的疼爱,不是对我这个瞎子这般事事顺着,当成一个小少爷养,而是那种事事关心,却又不露痕迹,当成继承人的那种疼爱。我们底下六个兄弟都没想过要和大哥争什么,爹的态度一直摆在那里,再说花家的钱财,就算是七个人一起挥霍一辈子也花不完。大哥也不像是那种将钱财看得很重的人,如果是他……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如此疼爱他。”
花满楼心如乱麻,他想起父亲对他们兄弟的种种疼爱与关怀,一时之间关心则乱,他竟然忘记这件事情里面还有个极重要的人物。
孙定灵。
如果孙定灵真的是花雕玉的母亲,那为什么一向正派的花如令没有迎娶孙定灵?又为什么孙定灵后来会为人所j-ian污生下孙巧巧?孙巧巧后来又是怎么和花雕玉联系上的?
还有凶手是怎么害死花如令的?那香味代表着什么?那曲子又代表着什么?
这些,都还没有答案。
花满楼的脸上却已现疲色。
花满楼道:“我不想查了。”
陆小凤不知道说什么,可是他又必须说点什么。而且真相还远没有水落石出,依照陆小凤的个x_ing,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可是花满楼的样子又是那么让人心疼。
陆小凤艰难地开口:“也许……不是你大哥呢?现在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们唯一确切知道的不过是你闻到的香气,听见的曲子,和囚禁我们有关系的孙巧巧,还有孙巧巧与孙定灵的简略生平而已。孙定灵是不是你大哥的母亲还有待商榷,也许他不是呢?那我们放弃不是就等于放过了凶手么?”
陆小凤这番话说上去理直气壮,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心虚。直觉告诉他,他们的猜测是对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花雕玉。不过既然还有那么多的细节没有落实,可能就只是可能,而不是板上钉钉的真相。
陆小凤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诈孙巧巧一诈?”
花满楼的脸上满是疲惫,一面是可能的、难以面对的事实,一面是多年的亲情。
他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大哥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很疼爱他的。
他刚刚失去视力那阵儿,大哥每天都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他,给自己带来一盆鲜花,告诉他就算没有视力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去热爱。鲜花从来没有重样的,一开始是寻常的玫瑰、牡丹,到后来是珍稀罕见的种种花卉,有一次居然还弄来冰山上才有的鲜活雪莲,还有几年才开一次的昙花。
在花满楼的记忆中,他小时候的大哥,永远是沉默而温柔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离他越来越遥远。仿佛随着花满楼的长大成人,大哥也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陌路之人。大哥不再沉默,越来越会说场面话,但是大哥也不再温柔,再也不会每天给他送来一盆新鲜的花卉,告诉他生命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那个沉默而温柔的大哥,仿佛只存在于花满楼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之中,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最终,兄弟之间,只余客套。
甚至在陆小凤见到他大哥的时候,他会条件反s_h_è 一般将陆小凤护在身后,不愿意让他和大哥有什么接触。现在想来,大概他早已察觉到大哥身上危险的气息,只是不想去面对罢了。
花满楼努力牵动嘴角,最后终于挤出一个浅浅的、仿佛一碰就会碎的笑容。他对陆小凤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