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骑着马,陆小凤问花满楼道:“七童,我们是先回百花楼,还是先去云归阁?”
花满楼笑起来,和陆小凤在一起,花满楼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够笑起来。
花满楼的语气柔和得像六月的风,他答陆小凤道:“都可以,凤凰你想怎样?”
陆小凤手腕儿松松地握着马缰绳,语气也松松软软的,像是刚刚出锅的糯米糕,还冒着热气儿。
陆小凤道:“不如我们先去方昉那里?吃饱喝足之后再回百花楼,估计能刚好赶上睡觉的点儿。”
一回到江南,陆小凤好像就格外的惫懒。
究其原因,大概是花满楼惯的。
花满楼笑道:“好,那我们先去云归阁。”
云归阁还是云归阁,只不过有些花儿谢了,又有些别的花儿开了。方昉也还是方昉,只不过他今天准备的饭食不再是刚刚入冬时个大黄满的螃蟹,而是南北混杂、冬至必备的赤豆糯米饭、冬酿酒和水饺。
都是家常的简单饭菜,不过到了方昉手里,滋味自然是不简单的。
时隔月余,陆小凤和花满楼再次站在云归阁的门前。
虽然想起之前他和牛r_ou_汤在云归阁中的冲突有点尴尬,但陆小凤对于美酒的向往冲淡了这种尴尬。
花满楼也是,虽然想起之前方昉对他隐晦的表白有点不自然,但是他对于投喂陆小凤的愿望也冲淡了这点儿不自然。
花满楼伸手去叩那扇矮矮的木门。
不曾料到的是,花满楼的手还没有碰到木门,木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露出其后方昉那张英挺的面孔。冬至,已经基本上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方昉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纯白狐裘,里面穿着一袭墨绿色的长袍。呼吸间产生的淡淡白色雾气使他的脸显得有些不太清晰,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
他又看到了花满楼。
方昉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来,眉眼微弯,也染上一层笑意。他一点儿都不掩饰心中的喜悦,也掩饰不住,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会出卖他。
他看到花满楼立于冬日寒风之中,立于他的云归阁之外。
花满楼还是那个样子,眉目如同由上等画师细细用丹青点染而成的水墨画一般清秀明澈,嘴角似乎永远含着笑,身上有一种贵气、书卷气与侠气混合而成特殊气质,引得人移不开眼。
听到是方昉,花满楼率先开口寒暄道:“方兄,好久不见。”
方昉看着花满楼的脸,也道:“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被方昉说得缓慢而深情,仿佛他在说的并不是一句司空见惯的寒暄之语,而是情人间的喃喃私语。
其实方昉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
我很想你。
但是他没有立场和资格说这句话,所以只能在“见”的时候就停住话音,将这后半句止于唇齿之间,不让它有见于天日的可能x_ing。
花满楼又道:“打扰了。”
花满楼话中的疏离像是一盆冷水迎面而来,浇得方昉一下子就从不期而遇花满楼的喜悦之中清醒过来。
方昉笑出声来,笑容里藏着几许自嘲与落寞。他道:“花兄这就见怪了。先不说我们的交情,我云归阁就是个饭馆而已,你过来吃饭,哪儿说得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云归阁就是个饭馆?
无数被云归阁拒绝的富商巨贾哭泣着指责方昉,你这个骗子。
如果真的就是个饭馆儿的话,为什么就算他们捧上千金,也连一粒米都捞不着吃?
方昉还在看花满楼,眼神温柔而深情。他的面部轮廓是端正深邃的,甚至还颇有些棱角。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此时的一双眼睛,里面尽是如水一般的柔情。
他的眼神像是碧波荡漾的大海,足以淹死任何一位幽闺中的怀春少女。
只可惜,他这么温柔的眼波看向的是一位瞎子,而且还是一位心有所属的瞎子。
花满楼看不见东西不假,可陆小凤还是能看见的。花满楼家那只小心眼儿又爱吃醋的小凤凰心中不禁暗叫糟糕,心想方昉这怎么还没死心。而且陆小凤还注意到,方昉的眼神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小凤开始后悔答应和花满楼一起来云归阁吃饭。在哪儿吃饭不是吃,云归阁口味是好,但也架不住这儿老板对花满楼心怀不轨啊。
不过方昉显然是一个自制力极佳的人。在陆小凤眼里,方昉已经盯着花满楼看了许久,而事实上,方昉不过是多看了花满楼一句话的时间而已。
花满楼再次开口,道:“方兄这可是要出门?”
方昉本来的确是要出门的,不过既然来人是花满楼,他自然不可能如实地告诉花满楼自己本来的打算。方昉笑着对花满楼道:“也没有,我不过是看园内梅花开的不错,想到园外换个角度看看,想来会别有一番韵味。”
花满楼闻到很淡的一股梅花香气,幽幽浮动在空中,就知道方昉说得不假,他家园子里的梅花果然开得不错。
方昉连扯谎都能扯得那么风雅。
花满楼目不能视,所以没有看到方昉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也就自然不知道方昉此时没有说真话。
但是陆小凤能看见,陆小凤知道方昉在说假话。
挂上假模假意的笑容,陆小凤建议花满楼道:“不若我们换个地方吃饭?想来方兄应该是有些事情的。”
花满楼也有些犹豫。
但是方昉没有再给花满楼犹豫的机会,他已经返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招呼花满楼和陆小凤道:“花兄陆兄,还都愣着干什么?进来的时候顺便将门替我关好,劳驾。”
方昉都这么说了,花满楼和陆小凤还能再说什么呢?
花满楼抬脚步入云归阁,陆小凤心里虽然老大的不乐意,但也还是跟在花满楼后面走了进去。
将那扇门关好之后,花满楼伸手揉了揉陆小凤的脑袋,其中的安抚之意不言而喻。
方昉眼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进来,门也已经关好,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花满楼和陆小凤转身就走。
虽然花满楼是和陆小凤一起来的,但是总比花满楼自那之后都不再来云归阁的好。
停下脚步来略等陆小凤和花满楼,方昉又笑道:“今日冬至,冬酿酒是早已备好的,饺子也是备好的,下到锅里就好。一会儿我给你们蒸赤豆糯米饭。”
想起来陆小凤好酒,方昉笑笑,又补充道:“冬酿酒不比陈三白稀有,我酿了不少,陆兄今天可以管够。”
陆小凤的心情总算被这“管够”的好酒安抚下来一点儿。
反正花满楼喜欢的是他陆小凤,他就不信方昉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被方昉带到内室,还是他们上次坐的地方。不过那个时候寒意尚且没有现在这么深,炭火点得也不如现在那么温暖。
一进内室,就能感觉到暖意扑面而来,让人的身子骨儿仿佛都一下子松泛下来。
陆小凤笑着夸赞道:“方公子这里真是暖和。”
方昉笑道:“我这身子不比你们习武之人抗冷,冬日严寒,还是得多烧点儿炭火的。你们坐。”
陆小凤和花满楼依言坐下。
方昉摆出茶具,为陆小凤和花满楼一一斟好茶,又搬出几坛子冬酿酒还摆出几个喝酒的杯子,这才起身往厨房去。
酒都摆出来了,陆小凤自然也不会客气,拍开一坛子他就往嘴里灌,果然好酒,清冽可口。
花满楼则是浅浅啜饮着方昉刚刚为他倒好的热茶。茶是适合冬日里暖身子的正山小种,香味浓烈。
放下茶杯,花满楼笑着问陆小凤道:“这酒如何?”
酒的确是好酒。
而且这酒还是花满楼特意带他来喝的。
陆小凤低下头,对着酒坛子笑出他的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道:“我很喜欢。”
花满楼也笑起来,道:“喜欢就好。”
他的小凤凰,喜欢就好。
陆小凤笑问花满楼道:“七童,你要不要尝一尝?”
很少喝酒的花满楼答应道:“好啊。”
陆小凤从桌子上的杯子里挑出一个,浅浅地倒上大半杯酒,递到花满楼手里。花满楼伸手接过那杯酒,无意中碰到了陆小凤的指尖。酒杯有点凉,陆小凤的指尖却很暖。
浅尝一口他家小凤凰给他倒的酒,花满楼笑道:“是很好。”
酒很好,他的小凤凰,也很好。
花满楼沾了酒液的唇瓣在阳光的折s_h_è 下看上去亮晶晶的,陆小凤看着花满楼,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想尝尝沾在花满楼唇上的那薄薄一层酒是什么味道。
陆小凤身体动得比脑子快,等到他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巴已经覆在花满楼的唇上。陆小凤尝出来一点儿甜味,不过他只是浅尝辄止,因为他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云归阁里。
对于陆小凤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花满楼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也已经渐渐习惯陆小凤没皮没脸的处事方式,并没有特别的惊讶。
但花满楼还是抬手敲了敲陆小凤的脑袋,对陆小凤道:“坐好,还在别人家里呢。”
话虽这么说,但花满楼脸上浅浅的笑意却一点儿也没褪下去,所以也完全看不出来有责怪训斥的意思。
倒是刚好给陆小凤机会卖个乖,陆小凤看着花满楼的脸,笑意盎然地认错道:“七童,我错了。”
陆小凤话音刚落,方昉就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是一大盘饺子和三小碗赤豆糯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