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剑意探得刺客的藏身之处,再行诛之,此法并不难,只是能同清和这般利落狠准,却不容易。
夏夷则素知清和行事,因而去看清和神情,果然隐隐透出一股薄怒之意,他心道便是这些刺客惹到师尊本人头上,师尊下手也未必如此之重。
此时y-in沉声音复又响起,这番却清晰许多:“诀微长老这一招好利落,却不知你教出的徒弟如何?”
夏夷则定睛看去,咒阵据实下现出一道高大身影,面孔狰狞丑陋背负一柄巨大重剑。他略一沉吟,道出此人称号:“血玲珑。”
“三皇子既然认得我,便该知道我的厉害,当年你逃过一劫,今日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倘若殿下束手就擒,尚可留你一条x_ing命。”
夏夷则微挑起的一双凤眼暗含威仪,冷笑一声:“你且来一试。”
血玲珑y-in鸷目光瞄过一侧静默不语的清和,心道若这师徒两人联手,便连他也有几分忌惮,因此先道:“有言在先。你师尊不可出手。”
不待夏夷则开口,清和便已应下:“山人不会为了我这徒弟出手。你可放心。”他将“我这徒弟”四字咬的颇重,血玲珑心有疑窦,却又觉此言并无甚么错漏——而清和说罢,便又看向夏夷则:“夷则,为师只提醒你一句。此一战输便输,但持剑之手却不可不稳。”
血玲珑听罢桀桀一笑:“输便输?真人好大方,这里输,可就是输进来一条命了!”
“那只怕是阁下要输掉一条命了。”夏夷则沉定心x_ing,举剑拈阵,凛冽寒芒自血玲珑脚下布成千层冰岩,却见那高大身影凭空渐渐隐去,青年当机立断,剑转反手,正与背后呼啸破空而来的重兵横架起来。
血玲珑所持乃重兵,却丝毫不显笨重,不仅出手极快,而且暴戾狠辣。夏夷则只道近身绝占不了分毫便宜,心绪起伏间刻意露出一道巧妙破绽,为何说这破绽也要露的巧妙,他也知道血玲珑的手段,若这破绽露的过于明显,鱼儿怎会咬钩。
果不其然血玲珑一击得手,正待得意,却见青年修长身影也渐渐趋于透明。抬首望去,夏夷则正站于数十尺外的前方,他手提重兵正欲再击,却突觉不对。低头一看只见脚下升起太华阵法,自己竟是动弹不得。
夏夷则噙着淡薄笑意,却隐隐已有几分睥睨:“我曾听说过你的手段,死在你手上的人,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若论力量,我原不是你的对手,所以——”
“所以你故意露出破绽——”血玲珑死死盯着夏夷则,周身煞气几近冲天而起,便连脚下冰层亦被染成血红,一条赤色裂痕蜿蜒延伸至夏夷则靴尖,却见青年只冷冷一眼,随即剑锋没入足下冰层,生生阻断血痕。
“这样混合清正力气和血腥煞气的躯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血玲珑一击不成又耗费体力,此时喉间发出粗重喘息,一时不像是人,倒像只兽类。他y-in鸷目光间煞是疯狂,清和只道他欲拼死做最后一搏,因此默念咒诀,那束缚咒法便于无声间再度加深一层。
“你——!”血玲珑似是讶于清和的不守诺言,却见清和看他一眼,泰然自若:“阁下已败,山人确是不曾帮过徒弟半分——只是阁下擅闯咒阵,而山人出身堂堂太华,岂可不管不问。”
夏夷则深知自己此时理应端正神情,可听得这句话却是十分想笑,若说天底下还有谁能如诀微长老这般,连护短也护的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只怕真的没有。
清和望了夏夷则一眼,手腕微一抖又收回袖中:“夷则,不必留情。”他师徒两人向来对此言心照不宣,夏夷则微一点头,清和话语甫落,手中剑刃已从那血玲珑胸前透心而出。
血玲珑目光盯住那锋锐剑尖,低沉笑声复又响起,沉重身体倒在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还有一句徘徊不去的:“三殿下,我们后会有期。”
这一句仿佛遗言和预告般的言语,令人心头不禁蒙上几分惴惴不安,夏夷则上前拔出长剑,顺手抓了一把新雪抹去剑身上斑斑血痕。
血玲珑一死,此地所设石阵又恢复如常,连带夜风呼啸,吹落崖边积雪。松枝摇摆,发出簌簌响声。可在清和耳中,除却风声,雪声,树声,倒还有些别的声音。
道者一向温和舒展的眉宇,此时微微皱起,夏夷则拭过剑向他走来,便听得师尊语气甚是不愉:“近日鬼祟造访太华的人是越来越多,可见需告知南熏真人,另加设几道阵法。”
夏夷则听得此言深以为然,他收起长剑,复又与清和并行而去。
风卷起细微的雪尘——太华冬日十天有九天都会下雪,并不稀罕。那飘落的雪花渐渐覆盖了两人踏出的一行足迹。
太华山门处有七十七层石梯,若再算上山门之下,只怕天子的未央宫也不及这里的门槛高。
清和送夏夷则至山门处:“下了石阶,有一匹马,若昼夜赶路,明日不到酉时,你便能至长安。”
夏夷则只深深看了清和一眼,随即倒退几步,跪下去朝清和叩了首,再起身一言不语的走下石阶。他心中只想,若是说一句,怕要再说第二句,如此下去他便真的不想走了。
可到走下石梯,解了白马的缰绳,夏夷则仍是忍不住回望清和一眼,他看到清和立于山门下,黛色袍袖的下摆在风中招展不已。
正是这太华观门下高高的阶梯隔绝里外天地,那山下怎样衰Cao颓桓,凋零碧树,里头的一方天地总也无声无息捍卫着静默的雪、飞檐的楼。数百年的传承,也将继续数百年地传承下去。
一出山门,昨日种种譬如今日死,而他深知此去也再难归来——清和见他牵马却又一时停驻,心中了然。他不愿见夏夷则如此,因此一振衣袖,信手指向高悬夜空的那轮明月。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竟是如此。
夏夷则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疾驰而行间的呼啸冷风吹起青年深黑鬓发,可他此时心中却分外平静,因为想那前路无论如何山高水长,仍有一轮月光如水,无言为他照亮前途。
第3章 二
二
东方的天空,随着繁星渐没茫茫的天际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白雾。白雾远处,挂着一片桃红色的云彩。它不那么浓重,也不那么清淡。恰当的如同长安教坊中那些美娇娘腮边的红霞。
清和唇畔溢出的白烟模糊了眉眼,他知晓再过片刻,便会有早起的太华弟子前往山门左右的宽广场地练剑,勤勉刻苦,一如当年的夏夷则。
清和摇摇头,呵的一声笑出来,再度想到——果然当年一时心软,若是直接将人丢到后山禁地去喂妖,也省了麻烦。可这话他自己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哪里舍得呢。于是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随手起了传送阵法,直接传至南熏真人居所的入口。
南熏居所居不同于常年积雪的太华前山,此间Cao木青青,波水粼粼,清脆鸟啼加之流水琴音——女道者素来起的早,只是似今日这般好兴致的手拨五弦却不常见。
清和闭目细听,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笑容——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这一曲阳关三叠由南熏手中弹出,当真是将那依依惜别之情刻画的入木三分。
而此时南熏一曲弹罢,便亭亭于地上起身,以她之修为,自然知晓清和到来,音声颇有笑意:“我方才那一曲你觉得如何?”
“甚是精妙。尤以最后三叠是为最佳——”清和自将实话娓娓道来:“令人辗转反……”
“辗转反侧,大是符合心境。”南薰示意弟子将古琴收走,步至清和身边:“昨夜方送完弟子,你不去好好休息,还当自己仍是年少轻狂不成?”
南薰此言虽有责备之意,却是关心之情。清和只得一笑:“偶一为之,尚无大碍——昨夜有不速之客闯入太华后山。”
这一言便是转移话题了,南薰无奈的摇摇头道:“我竟也是在你师徒二人离去后方才发觉,血玲珑不容小觑。”说罢,她看向清和:“我当再设阵法,只是我竟不知你现下有何打算?”
“逸尘既然回去,长安必然又起风浪……我今冬当奉诏入宫。”清和眉宇微展,神色却带了一丝迟疑。
南薰知他犹豫什么,沉默良久后淡淡一笑,她覆着面具的半边面孔常年冷漠又不近人情,可这一笑之下却又见另半边完好的侧脸甚有温婉之美:“此话我也不避讳你。要知自逸尘下了决定起,这一盘棋,太华早已深入其中。不怕同你说,我只愿是逸尘赢到最后,否则无论那两个谁登了大统——你也是明白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会不明白。”清和阖目,片刻后睁开,仿佛这一言令气氛凭空凝重:“星斗挪移,世事大变。想来我终究是凡人俗子,无法看透。”他这一言颇带几分怆然,只是不待南薰开口,却又一笑置之:“不过凡人自有凡人的好——”
以往素来对他这等言语不甚赞同的南薰,此时却望着一片绿叶自树梢徐徐飘落,悠悠叹了一声:“是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一番谈话了结,两人又就太华门派诸事聊了数句,随后清和便被南薰以脸色不佳为由请回了自己居所。
清和自是相信徒弟的能为,可这相信是一回事,担不担心却是另一回事。因而清和几近于下意识的为夏夷则卜上了一卦,待看过卦象后才算露出些许轻松笑意的除却道袍,安枕入眠。
而那方案上正摊着五枚铜钱——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兑卦为泽。上上大吉。当真是方极好的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