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心头闪过方才闻人羽一句“鼎力相助”,乐无异一句“我们难道不是朋友?”还有——还有师尊,师尊说“你可以败,但是持剑之手不可不稳”
心头那点y-in霾倒似遇到清风,顷刻间烟消云散,是了,有恩师倾囊相授,有挚友慨然相助,他又有何畏惧?
第6章 五
大皇子李隐密谋造反一事,便这般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朝野中上书要严惩的臣子,见自己的折子大多被压了回去。官场里混的都是人精,便少有人再不识趣的要求严惩。
毕竟没了大皇子,这长安城里又多了位三皇子,是了,就是几年前出宫云游的三皇子回来了,而且极得陛下的喜欢。
这是朝野里传出去的话,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圣元帝给夏夷则赐了栋宅子,许他参与每日朝参。毕竟皇子弱冠有许还在深宫里住着像什么话。
唯有夏夷则察觉出圣元帝对他的态度似乎真的有些变了。诸如召他入宫问些政事,又或是不经意中问起夏夷则可有心仪的淑女,前者夏夷则自是琢磨着说,后者则一概是尚未得遇知心之人。
这一日晚间圣元帝同他说的有些久,索x_ing用过了晚膳才令他回去。
夏夷则策马的身影穿过重重的殿宇楼台,出了含元殿,行过一截窄道,便是左右金吾卫的帐院。而武灼衣此时退却官服等在门处,远远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策马而行,眼睛一眯迎了上去,显然是在等他。
夏夷则见他上前,却只是微微一颔首,态度不冷不热。武灼衣面上不露,心中却说不得有些尴尬。
“武兄有事?”
这话问的奇怪,当日夏夷则满腹疑问不得解答,只是碍于慈恩寺之事耽搁下来,本以为这三皇子得了空必会前来寻他,可看他眼前的模样却显然已是成竹在胸。
武灼衣只得道:“有些许私事想要询问殿下。”
“我倒想说另一件事。”夏夷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冷:“武兄家的那位小姐,可还有什么别的算盘?”
武灼衣听到此话心中一震,大惊之下神色也无法再加掩饰,他心中盘旋了千百种想法——三皇子知道了?他如何知道的?那血玲珑的事情必然也知道了。可他这半月来只见夏夷则处事稳妥老辣,却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查探出的,所幸夏夷则神色虽冷,却也不是打算做个了结的模样,武灼衣因此定了定心,拱手长揖一礼,喉头发紧道:“是臣的错,小妹年少,做事不考虑分寸,且给殿下赔罪。”
“令妹年纪虽小,志气却不小。”夏夷则唇角略略一挑,言语间却是一派冰冷:“此事不必再提,也请将军告知令妹,死了联姻的心。这江山——终究是我李家的江山。”
武灼衣心中已是明白了一二,因此连做了保证,心道再不去触这三皇子的逆鳞,然则虽如此,他心中仍是惊疑未定,夏夷则看的出来,索x_ing说的真真假假:“将军有将军的线人,我也有我的渠道。不提此事,将军同我仍是盟友,无需担心。”
武灼衣顿时端正神情,语气再次端的极为严肃:“小妹的事,臣定会好好处理,不过却是有另一件要紧事要告知殿下。”
夏夷则翻身下了马,这便不再是方才居高临下的模样,他牵着缰绳同武灼衣悠悠然的往出宫的方向走,武灼衣压低了声音在他身旁道:“再过三日,有位异族的将军会回到长安。”
夏夷则神色微微一动:“哪一位将军?”他离宫甚久,方才回来,尽管有乐国公和百Cao谷的帮衬,这朝堂的人士变更仍旧是个大麻烦,而武灼衣却是个绝佳的助力。
“是两年前投诚而来,领着五万精兵灭了突厥的一位异族将军。”
武灼衣边说话边状似无意的环顾四周:“他名叫阿那□□,原也是一位突厥贵族,陛下前几年被边关之事闹得烦心不已,正好借他的手打了极漂亮的一仗,只是这位将军跟人见第一面,给人的感觉便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
夏夷则探寻的看向他,武灼衣眸色深沉,极轻的说了句:“狼子野心。”
“既如此,为何不给他安排个十六卫的将军就近监视,反倒要放出去——这不是养虎为患?”夏夷则攥了攥手心的缰绳,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便武灼衣道:“大约是二皇子想的法子罢。况且朔方节度使这个位子只能算得上大材小用,这次将人召回长安,也是二殿下的意思。”
眼见宫门将至,武灼衣不便再行,两人便停了下来,夏夷则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句:“是狼是犬也需见过了才知道,这次需得多谢将军。”
武灼衣借着月光扫过夏夷则面孔,心中叹道这位三皇子确实生的极好,尤其是这双眼睛,仿若苍穹之寒星。他想到那日执勤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还有件能令殿下高兴的事,臣那日听见陛下的意思,今冬似乎仍是要召诀微长老入宫——”
夏夷则听得诀微长老四个字,再听这句话,顿时眼睛一亮,语气仍旧如常,唇角却是抿不住一缕笑意:“这是件极好的事,多谢将军,告辞了。”
武灼衣看他策马身影渐渐消失于这狭长的甬道中,不禁摇了摇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三皇子与诀微长老师徒情深他有预料,却不知夏夷则竟是如此看重他的那位师尊,而这份上心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第7章 六
自那日与武灼衣面谈过后,日子又慢慢过去将近半月。这期间夏夷则偶尔同这位金吾卫将军碰上,也不过是淡淡的打个照面。而同他的那位二哥,更是表现的有礼有节。
这段时日太过平静如水,夏夷则心中便总是惦念起师尊,惦念起清和该何时奉召入宫,而他又何时才能见到清和。
然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日夜间休憩,他竟真的重又梦见皇家宫苑,天子近旁。一砖一瓦都透露着皇权无上,也透露出岁月沧桑世态炎凉。
他看到自己幼时住的那座宫殿,似乎一窗一门,一桌一椅,就连石缝中的苔藓,都是冰冷的。
唯有一点好,这宫殿后有一株雪存,宫殿前有一池莲花。夏日莲花盛开,似数十盏宫灯临水,大约这里曾经也是一处赏莲的好所在,只是如今宫内另僻了花园,这里的荷花就像这里的宫殿,一样被众人抛掷脑后。
夏夷则忘不了那日,夜色渐深,舜华已落,睡莲初绽。殿门前只挂了两盏宫灯,昏黄灯光映出池中斜红淡蕊,全然没了半分皇家气派。
而届时年幼的夏夷则只看到高墙上的琉璃金光融缀,夜色之下虽是黯淡,总还染了一屋脊的金碧,一抬头便看见脚下璨若星辰蜿蜒不绝,映照一路霜雪。
何来霜雪?许久之后夏夷则方才明白,原是月光铺就了路,与那格格不入的金色相接,便融作这玉树琼光般的霜雪。
他当时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只听有人自殿外笑道:“好、好,本以为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也算了机缘,倒教山人寻到这样一处清净的景致饮酒。”
夏夷则那时尚且年幼,却已在宫中受冷多日,小小的孩子强装出气势问道:“什么人?!”
“咦?看来这处地方原是有主人的。”清和方才在宴上喝了不少,此时已隐隐有了几分醺然之意,待他看清夏夷则的面孔,立即了然轻叹一声:“你便是那位三皇子?”
“是,我就是三皇子。”夏夷则小小年纪尚按捺不住好奇:“你又是谁?”
清和微微一笑:“山人太华观清和。”
夏夷则闭口不再说话,目光却仍好奇的打量清和。他只觉得眼前此人,言笑晏晏,从容可亲。而眉心一点丹砂似的痕迹令人不觉将目光最先投向他的面孔——当真是一派清雅温和。
清和见他不再应答,心中却觉甚是有趣,伸手一抬那提了一路的小酒坛在夏夷则眼前晃了晃:“三皇子要喝么?恩?不说话,那便喝一点吧。”
许多年过后,当夏夷则对清和的称呼变成了师尊,当清和对夏夷则的称呼变成了夷则。清和再一琢磨这天晚上的事儿,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那日不是微醺,是真的喝多了。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哄一个小孩子喝酒的。
当清和打算一本正经的跟夏夷则说起这件事时,当时已经十三岁的夏夷则没等清和开口就放下了刚刚抄好的道德经,师徒两闲聊数句夏夷则像是想到了什么:“师尊上次说宫里的紫金醇味道好,弟子带了一坛回来,其实弟子觉得那宫里的酒是不如长安西街那家酒肆中的桂花白的味道好的。”
清和瞬间把自己打算来说的那件事情给咽回肚子。然后非常果决的选择遗忘掉了。
再之后过了很久,久到夏夷则成了帝王,阖宫夜宴上臣子们都恭维的称赞说陛下真是海量,陛下酒量真好啊。只见年轻的帝王一挥冕服衣袖,眉眼间满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笑道:“爱卿们说哪里话,朕这点酒量,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正待夏夷则的唇齿间尝到熟悉的,上好的美酒味,砰砰砰砰的敲门声就把他吵醒了。
任谁被扰了清梦脸色都不会好,更何况他做的是名符其实的美梦。
所以府邸中的管事得了许可,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就看到了三殿下有些不愉的揉着眉心,再一瞄屋外还没褪去的星空,管事内心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可谁叫是宫里的内侍来传的口谕呢。
“殿下——陛下身旁的总管请您进宫。”管事毕恭毕敬的躬下身。
夏夷则只嗯了一声,他虽未彻底清醒,身体却已经下意识的下了床榻,层叠的衣服有条不紊的穿好,便连环佩饰物也一应梳理的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