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阿良!真是好一条假途灭虢的毒计!今我愧疚得生而不得复仇,求死亦是不能。在吴国则无地自容。你让兄长连立身之地也无!
到得武陵城下,他勒马扬鞭,沙尘四起。城下北风凛冽。早有哨卫报与马良。只见马良已然换回大汉侍中赤色华美官服,头戴貂蝉冠,更显俊雅,见得诸葛瑾来到,便于城楼上深深一揖:“兄长,别来无恙。”
诸葛瑾仰头望着城头上的马良:“夜半盗走吾之印信,未料季常也做这j-i鸣狗盗之事。”
马良也不恼怒,反笑道:“良以为盗这印信,不比白衣渡江要y-in狠。说起j-i鸣狗盗,良实不如陆伯言。将军可是过奖了。”
诸葛瑾一时无言以对。只听马良又道:“我盗将军印信,将军便恼火。将军从吕蒙袭我荆州,又待如何?”
“……”诸葛瑾默默。若言口才,诸葛瑾本来不当在马良之下。然而他x_ing情温厚,从不咄咄逼人。加之对着的是马良,他心中伤感,便更加不能出言了。
马良见他默默不语,便也放轻了语调:“日前将军出使我汉营,陛下不记将军从袭关将军之仇,反念着将军身为丞相与良之兄长,诚心央将军来归。其情之恳切,待将军之重,人所共睹。将军若来归汉,上可不负忠义之名,下可与丞相并良兄弟团聚。将军何以执迷不悟,随那盗匪之国,做尽j-i鸣狗盗之事?将军如此屈居孙权之下,良窃为兄长不值。”
马良一出此言,城上汉军皆暗暗点头。加之此一番话也极是厉害。直言刘备待诸葛瑾之厚,只会使江东之人对诸葛瑾疑心更重。马良早知诸葛瑾不可能降汉,出此语只不过为振汉军士气,动摇敌方军心。
但见诸葛瑾一甩袖,朗声道:“自古兵不厌诈,我忠心以事吴王,义无二心。马侍中不必多言。来日…疆场再见。”说罢便掉转马头欲去。只听马良笑道:“兄长且慢。”
“尚有何事。”诸葛瑾应道,勒住了缰绳,却没有回头。
“兄长曾言,良之琴音,有司马之情韵。来日兄长孤城被围,四面楚歌之际,如闻良在城下抚琴,便下城来,随我而去吧!”
诸葛瑾默然不言。吴人个个愤慨,瞪视马良。而汉军士卒早哄笑起来。诸葛瑾微叹一声:“阿良,你以为兄只是为问罪而来?”
马良笑而望着他。
诸葛瑾沉默片刻,断然道:“马侍中,从今而后,你我不再是兄弟。他日疆场相逢,我必取你首级,以赎秭归不查之失,以报至尊不责之恩。”
马良亦默然片刻,叹道:“兄长何以如此绝情。”
诸葛瑾不再回答,挥动马鞭,绝尘而去。
* *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汉营天子帅帐内,刘备与刘巴议完作战规画,走出帐外,正面对银甲白冑,素羽如荼的陈到,刘备笑道:“叔至,朕想去公衡那里。他还没就寝吧?”
“臣方才巡逻经过,黄将军的营帐还是亮着的。”
刘备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跨上马背便往黄权营帐而去。到得黄权帐前也不让执戟郎通报,直接入内。倒是将案前理事的黄权吓一跳,忙起身恭迎。
“怎么,这么晚还在忙营中之事?”刘备笑道:“先去洗洗,我们躺下再谈。”
黄权笑而点头,早在他谋划汉中一役之时,君臣二人就曾如此同榻而谈。只是当时刘备皆遵从他之谋划,今时则是他一开始便反对东征。且不知此刻刘备要与他谈什么事情?
君臣二人在卧榻上躺下后,刘备便直言道出:“公衡啊,我军与陆逊相持已有一月,季常那儿还音讯全无。我却也不能停滞于此。子初提出攀荆门之险,出奇兵,围夷道。然必得有一人领军往江北,牵制陆逊。朕观诸将,唯有公衡能胜此任。”
“东有陆逊,北有曹丕。”黄权笑道:“陛下要把臣放在炭火上烤?”
“怎么?不敢去?”刘备笑。
“不…只是心有不安。”黄权叹道:“臣还是那句话: 吴人悍战,又水军顺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尝寇,陛下宜为后镇。”
“先为不可胜,后待敌可胜之机。”刘备笑道:“依公衡所谋,我军自无覆败之虞。然主力后拒,陆逊屯驻要道,公衡偏师攻之,势必兵力不足,难获大功。我军将坐困峡口,一筹莫展。”
“那亦好过连营之法!”黄权摇头道:“陛下,攀荆门之险,则江山相逼。为保不让吴人切断我军后路,陛下势得连营以保退路。连营之法,难在于处处布防,稍有不慎,则授敌以火攻之机。”
“子初精研连营布阵之法,我军亦教习良久,当不至于有此疏失。”
“……”
“怎么?”
“陛下有命,臣当往行。”黄权低声道。
“公衡啊,这不是朕一人的想法。”刘备躺着,仰望帐顶:“是朕与子初谋划好的。”
“此法甚险。”黄权摇头。
“不入虎x_u_e,焉得虎子。”刘备笑道:“公衡过于谨慎了。”
黄权默然片刻,叹道:“陛下所言甚是。”他又沉思了一会儿,温声道:“权且当是臣舍不得陛下吧。若陛下真无人可派了,再派臣去。臣万死不敢辞。”
“你怎么跟季常似的?”刘备笑起来:“他去武陵之前,虽没有明说,可那双眼睛里满是不舍。看得朕好生心疼。”
黄权微微一笑:“臣是非去不可了。当不负陛下重托。”
“…公衡,朕倒有一计。可以让你不去。”刘备沉默片刻,忽道。
“什么好计。”黄权亦翻身笑道。
“火烧博望。”刘备笑道:“此是朕生平得意之作。”
黄权点头:“陆逊未必看不出。然他的部下忍不忍得住就难说了。陛下可以一试。”
“公衡睡吧。”刘备笑道:“明日看朕点将发兵!”
黄权笑了一笑,安然闭上眼。心道陛下这是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当真是返老还童,越发纯真可爱了…但以他所知,刘备本也是个至情至x_ing之人。
他曾为刘璋主簿,并谏阻主上不可让刘备入川。刘璋不听。后来诸葛亮等分定郡县,各郡县守将多望风归附,只有黄权闭城坚守。直到刘璋出降,黄权方开城投降。刘备钦佩黄权的气节,亲自迎接他,并拜他为偏将军。相处日久,黄权便发现刘备不只礼贤下士而已,他还带了些江湖豪气:身为一个君主本不当有所偏私,可当刘备钦佩一个人时,便抛却了自己君主的身分,认真地想与你交朋友。当他瞧不起一个人时,也是真会对此人嗤之以鼻。许靖即是一例。喜怒不形于色与爱憎分明,这本该是矛盾的两种x_ing情,在刘备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有如龙鳞之坚硬与龙身之柔软灵动,可以同时并存。
他睁眼静静看身边征战半生的皇帝花白鬓发,心中亦默默祝愿他旗开得胜。尽管他不像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马良等人,对汉国,对刘备有着深入骨髓的情感。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为这位大汉天子所折服,这是值得他奉事的明主。
…
…
…
隔日清晨,天子亲登点将台,汉营内大纛赫赫,击鼓其镗。刘备身着明光铠,戎服临事。诸将并汉军精锐齐聚台下。刘巴头戴纶巾,坐于一侧,笑看主帅发号施令。
“元雄!”
吴班应声出列,拱手行军礼。
刘备道:“汝为先锋,率五千人屯驻夷陵平地,诱敌出战!”
吴班为吴皇后之族兄,以豪爽侠义著称。故而与刘备甚投契。他当即接令,朗声道:“得令!”
“朕自率精锐八千,伏于山谷。接应元雄。”
吴班望着刘备眼中精光,笑而点头。君臣二人一笑之间,默契各归帅台将列。
点将毕,汉营内羽檄交驰,兵马调动。一片战前肃杀气氛。不多时大军开拔,刘备与吴班领军而去。领军冯习留守秭归大营,不多时便去找到刘巴,请问道:“兵不厌诈,陛下此举却是诈中无诈,光明正大。此是陛下本意,还是尚书令之计?”
刘巴微笑:“陛下身经百战,已晓用兵之法。此为陛下本谋。”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帐外四方传出惊喜欢呼之声。皆是留下的刘备亲卫白毦精锐所发出。刘巴激动得站起,喜道:“荆州有好消息来了!”
他虽在病中,仍快步出帐。冯习连忙相扶。到得帐外,果见银甲素羽的安民风尘仆仆,快步而来。虽然一身尘沙,犹掩盖不住羽林郎容光焕发,神色喜悦,向刘巴行军礼罢便禀道:“令君,马侍中已策反武陵,各部族纷纷响应,揭竿而起。蛮王沙摩柯领兵一万,两日后即到秭归!”
“你兄长呢?”
“兄长留在武陵,保护侍中。”
“好,好!”刘巴大笑。
“令君,陛下呢?他若听见此消息,必然高兴…”
冯习握住安民之手,笑道:“陛下领兵出营了,不日便归。”他说着,便携羽林郎出帐,亲自带他回自己营中接风洗尘,并一路给他讲解当下军情。
安民听着,心中疑惑,不由问道:“将军,陛下何必以九五之尊,亲冒矢石?若要埋伏,何以不派一将前往即可?且军机不可泄漏,陛下何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伏兵之意?”
“安民啊,同样一计,却可千变万化,锦上添花,令敌不得不入圈套。”冯习笑而解释:“此是陛下昔日博望坡烧屯伪退,诱敌深入,再以伏兵歼敌之计。故技重施,难免敌人看出。不如一语道破:诱敌的是国舅,伏兵于山谷的是陛下。如此,吴人明知是计,也会因为想要擒住国舅,抓住陛下而忍不住出战。排香饵以钓鳌鱼,便是陆逊不想战,东吴众将也会逼他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