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谢剑觞已经喝完了那碗粥。熬得很细心,哪怕是一碗白粥,也让人唇齿留香,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楚月亲手熬的。
他放下碗,看着另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端起闻了闻,蹙眉道:“药方给我看看。”
杨楚月丢了手上战报冷哼:“怕我毒你?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不是国师大人最爱的吗?”
他说这话却是忘了,当年在长安期间,他可是没给谢剑觞下药……
谢剑觞摇摇头:“不是,只是许多药对我来说已经没用,喝了也白搭,需要另外开药。”
他这两年喝药的方子是当时杨逸飞开给他的,开的时候就说了酌情加重药量和替换部分药品。他这两年都是按照这个方子喝的药,只不过也就是加重药量和换药的区别。而杨楚月再怎么厉害,也不如杨逸飞下的药最合适,所以还是看看方子最妥当。
杨楚月也没再继续说话,从袖中取出张纸,又拿了桌上一支笔,一起递给谢剑觞。
谢剑觞接过方子看了看。不愧是杨逸飞的亲传徒弟,开的方子用药都是一个套路,只是顾虑太多,许多药下得不够重,还有的没有用更厉害的药,比起杨逸飞最初给他的方子稍微差些。
他提笔改了几处再还给杨楚月。杨楚月拿起来一看就挑眉:“这套路……方子是门主教你的?”看了片刻又道:“门主怎么用药这么重?”
谢剑觞拢了衣袖,手放腿上,云淡风轻:“不用这么重,我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杨楚月侧头瞥了他一眼,不言不语,拿过桌上的药随手倒在床边摆着的一盆盆栽里,拿着空碗和修改后的方子出门去了,最后又像是赌气一样把门摔得特别重。
等他走了,谢剑觞才轻轻叹气。
真的很不一样了……
从前的杨楚月是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好,城府特别深的丞相——如今怎么动辄情绪变化无常?
还是魔气的缘故吧,虽然杨楚月最后还是收服了魔气,彻底主宰了自己身体,可是魔气还是间接直接影响了他身体多个方面,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情绪,喜怒无常。
谢剑觞摇了摇头,这得想个办法才是……
谢剑觞便如此在卧龙坡待了月余。
令他意外的是杨楚月并没有为难他——除了不让他出房门。后来甚至还允许他在卧龙坡里走一走,心情好的时候还带着他逛逛白龙口。
连床上的事情都没有再强迫他了,实在是令人有点匪夷所思。
他抬手,轻轻擦去唇角药汁,把喝空的碗和吃完的饭碗一起递给杨楚月。
杨楚月站着看他喝完药,又是一冷哼,拿着碗出门去了。
谢剑觞叹口气,实在猜不透杨楚月要干嘛,起身到了院子里,准备走两步消化消化——杨楚月把他实在喂太好了,还不准他不吃,所以饭后消化还是很重要的。
然而刚走出屋子,就听到杨楚月和手下在低声交谈。
谢剑觞停了脚步,知道自己不合适再出去了,毕竟自己还算是浩气盟的人,贸然听到恶人谷军事机密的话,对杨楚月和自己都不好。
但他正准备回房,却听到了几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是纯阳弟子的名字!
谢剑觞扶住门框,屏气凝神,内心稍微斗争了一下,去他的什么浩气盟恶人谷!还是决定听这个墙角。
他经过多日调理,功力恢复不少,连带着五感也加强了,听这么一点墙角还是听得明白。
他听到手下向杨楚月禀告,卧龙坡来了纯阳弟子求见,带了掌门的书信给杨楚月,还提到掌门要求他们把“雪名”带回去。杨楚月收下书信却道不用管,通通赶出去,之后是他们一起离开的脚步声。
谢剑觞皱眉,纯阳弟子或许是不知道雪名就是剑宗首席,掌门却是非常清楚的,那么杨楚月也肯定知道掌门的意思,让他放自己回纯阳……
可杨楚月还是拒绝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谢剑觞站在院子里正出神,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喊他:“师兄?谢师兄?”
他一惊,仰头看屋顶,看到一位眉清目秀,作纯阳普通弟子打扮的少年趴在屋顶,对他嘿嘿笑。
是顾清陌!
顾清陌也是剑宗弟子之一,在纯阳和他关系甚好,剑宗许多事务都是他帮着打理,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做事稳重又不失机灵,深受掌门长老器重。
谢剑觞惊得不得了,赶紧看周围,确定没有守卫,就让他下来,拽他进了屋子关好门,按他在凳子上坐着,严肃问:“卧龙坡这么严密的防守,你是如何进来的?”
顾清陌毫不在意的样子,笑道:“翻墙进来的……师兄别打!我真的是翻墙进来的!呃哪儿学的翻墙啊……这个不是以前好多看不起我们静虚弟子的,不给我们饭吃吗……”
他大大咧咧解下剑抱着,又道:“师兄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好好好我说正事!那个长歌首席不是不准我们见你,带你回去么,我们就只能自己来找你了……带的一群弟子都是不怎么成器的,只能我亲自来翻墙了嘛,换他们早就在门口就被箭塔一炮轰死了。”
谢剑觞叹了口气,负手没有说话。
顾清陌正色道:“别的不说了,师兄要和我们一起回华山吗?我们定想办法让你和我们一起离开。”
谢剑觞苦笑:“卧龙坡,乃至整个白龙口都是杨楚月的地盘,甚至周围都能算他的势力范围,你混进来,以为他不知道?他是懒得管你,料你兴不起什么风浪。你们趁早离开吧,告诉掌门不用来寻我了。”
顾清陌摇摇头:“谢师兄,你和洛师兄走后,纯阳新一代弟子真的人才凋零,拿得出手的基本没有了,掌门他们真心希望你能回去,主持个大局,撑起后面几代弟子的门面。”
谢剑觞奇道:“洛嘉行?他也走了?”
顾清陌吐吐舌头,调皮一笑:“还是被你那个拜把子的万花兄弟拐走了呢……说实话曾经那个长歌首席没上华山的之前,我们都以为是那个万花喜欢你哦。”
谢剑觞给他头一爆栗:“我说呀,纯阳新一代弟子凋零,就因为像你这样话多!”说罢自己却都忍不住笑了。
顾清陌的到来让他回想起多年前在华山上习武、练剑,师兄弟打打闹闹,比武切磋的日子。虽然没见过外面大千世界,那种日子却是单纯美好的,令他很怀念。
顾清陌拉了他袖子,恳求道:“师兄,真的跟我们走罢。”
谢剑觞摸摸他的头:“不成呢,师兄要留在这里的,我走了,杨楚月他怎么办。”
顾清陌撇撇嘴:“师兄——走嘛走嘛——你不回去,掌门指不定怎么罚我们办事不力!”抱住他手臂不撒手。
谢剑觞一挑眉:“多大了,还跟我撒娇!”把他扒拉下去,想了想,拿过自己已经不再穿的纯阳破军道袍,顺手扯了顾清陌的剑割了一块衣摆下来放在桌上,取下脖子上的珠子包好,郑重其事跪下来朝它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把它交给顾清陌,嘱咐道:“亲手交给吕祖……告诉他,弟子无能,是辜负他和掌门的期望了,这个还给他。”
顾清陌似懂非懂,还是收好:“那我们再等几日师兄,师兄要是真不愿意,我们再走。”
谢剑觞轻轻拍拍他的肩,温和笑道:“不要指望我们……你们才是纯阳的未来。总是一代人更比一代人好的。你走吧,不要再等我了,回去好好练剑,把静虚剑宗发扬光大。”
夜,杨楚月回来的时候,谢剑觞正拨弄着他的洞仙引。
如今没事儿他也开始学着弹琴,也算是有模有样,琴声也不再断断续续,勉强能弹出流畅的曲子了。他已经很满意,毕竟自己又不是长歌弟子,弹琴当娱乐嘛。
杨楚月推开门的时候,如水月光倾泻进来,然而谢剑觞先闻到的是他身上的几乎是瞬间填满屋内的血腥气。
谢剑觞按弦,抬头,看到的是杨楚月一身白衣逆着月光,衣上却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凝固成奇形怪状的似妖形态。脸上也满是血污,青玉流在背后亦是被血洗了一般。他用琴中剑拄着地,抬眼不轻不重看过来,目光平静,却连眼中瞳孔都是血色的。
眉间朱砂在血色中显得格外妖异,仿佛饱食了一顿美餐,发着一点暗淡却诡秘的光。
谢剑觞这才想起,今日是据点战,前面瞿塘峡和黑龙沼双双战败,浩气打到了白龙口,今日定是一场恶战。
他起身走过去扶杨楚月,淡淡道:“衣服脱下来丢外面去,明天烧了。这洗不干净了,穿新的,我打水你洗个脸。”
杨楚月待他扶住自己,忽笑:“我还以为你会害怕我这样子,刚才一路走回来,巡逻武卫愣是没有一个敢靠近我二十尺的。”
谢剑觞帮他把外面的白衣脱了丢出去,青玉流和琴中剑放一边,扶着他坐下,给他打了盆洗脸水过来,绞了毛巾认真给他擦脸,过会儿才道:“因为是你,所以不怕。”
杨楚月血色瞳孔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给自己擦干净了脸,又脱了自己里外衣服换上新的,期间未发一言,待到谢剑觞也坐了下来,才忽地抱住他,脸埋到他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轻轻地说:“我以为你走了。”声音委屈又带点难受。
谢剑觞明白,顾清陌来过的事情瞒不过他。
杨楚月似是问他,又似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不走?”没等他回答,更紧地抱住了:“给了你很多机会,通过叶秋潭放出消息让你离我远一点,可是你还是回到了我身边,纯阳宫叫你回去你也不走,那你就生是我杨楚月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