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电影明星吗?”像是突然找到了话题,尴尬逐渐化开一般,野分眨眨眼睛。
“谈不上什么明星,就演过几部电影。”黑川放下杯子,“年轻的时候被一个导演看中,都是些和外形比较合的角色。几部演下来,好评多过恶评,但是演技也没有什么突破。”
“是这样。”
“然后,我认识了一个男人。”脸上流露出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娇柔,黑川的脸上晕开了些羞涩,“那时候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见到他的时候,是樱花开放的季节,那时候真美啊。”
像是过去的时空轮回,黑川很依恋地讲着那段岁月。野分渐渐放下了紧张,认真地听着黑川的故事。
“他是个美术生,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都是美的。我不再演电影,和他一起跑到乡下,租了一个小房子。”黑川忽地笑了,轻轻捂住自己的嘴,“第一次给他煮饭,黑黑的米饭,黑黑的菜,他却笑了,‘你真对得起自己的姓氏’。”
“呵呵,他一定很爱您。”野分笑了。
“那个时候的爱,很简单。他帮人家干活,晚上回家的时候提着一条人家送的鱼,我们就会好开心。”黑川的眼睛开始朦胧起来,“到了下雨的时候,房子漏雨,地上摆满了盆啊碗啊,连被子都没有办法铺。他就整夜抱着我,我们坐着说话,一会儿天就亮了。”
“你们后来一直在一起吗?”那个年代的爱情,有着淳朴而独特的味道,野分觉得自己心里涌动着暖暖的酸涩。
“没有,我被家里抓了回去。”并不悲伤,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黑川依旧笑着,“当演员已经让家里蒙羞了,更不用提和男人私奔,那时我已经和家里断了来往。但是母亲突然病危,父亲就找人把我抓了回去。”
“是这样,不好意思。”
“没关系。很无聊吧,我讲的这些事情。”黑川又端起咖啡,喝完了抿着嘴,露出小姑娘吃糖时的笑脸,“因为您很亲切,忍不住就...”
“没关系的,我觉得很好,您的故事。”野分摇摇手。
“我父亲是这样的,他不喜欢的事情,就会很直接地做出行动,决不妥协。我回到家,每天陪着母亲,他从来也不看我一眼。哥哥们也不理我,除了母亲,没有人期待着我的回来。然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说到这里,一直挂在黑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我小心地藏着,躲着,因为没人注意我,我竟然怀着他到了七个月,但还是被发现了。”说到孩子,黑川又笑了。
“结果母亲还是去世了,我的孩子也被悄悄地送了人,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黑川也意识到了野分的紧张一般,“他叫和真,我给他起的名字,虽然我和他,只有短短的一段在一起的时间。”
听她讲到孩子,讲到母子分离,野分非常得难过。没有按照野分所想象的那种套路发生,也没有捅破那层纸,但野分也已经确定了这个人,应该就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他一定很恨我吧,就像我很恨我自己一样。”黑川把披肩扯扯紧,很愧疚地看着野分。
这样的见面,这样的谈话,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吧。
“我不知道,” 野分很温柔地望着黑川,“但是如果您告诉他详情的话,也许不会的。”
“......”
“上次我好像告诉您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小的时候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黑川怔怔地看着野分,泪水渐渐在眼眶中滂沱起来。
“我觉得我是一个好孩子,我很听阿姨们的话,也很照顾其他的弟弟妹妹们,大家都很喜欢我,为什么唯独爸爸妈妈不喜欢我呢?”讲着那时候的自己,野分有些害羞地,不敢正眼看黑川。
“到了十四岁青春期的时候,我也恨过,觉得既然不喜欢我就不应该把我生下来。呵呵,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个傻瓜。”野分挠挠自己的头,憨憨地笑了。
泪水从脸上一刻不停地滑下,压抑着嗓子里的哭泣,黑川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然后有一天,我遇见了小弘。那时候的我,已经放下了小时候心里的难过和自卑,很开心地生活着。遇到小弘的那一天,我的人生更是彻彻底底改变了。”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无法停下,野分觉得有些害羞,但仍很骄傲的,“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这么美,这么温柔的人啊。想到每天能见到他,我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野分突然抬起眼,看着满脸泪光的黑川:“现在的我很感谢我的母亲和父亲,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是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能让我遇见小弘,能让我现在如此的幸福,我,感谢他们。”
“是嘛......”黑川紧皱着眉,呜咽着不住地点头,“是嘛......”
“嗯,我很感谢,我想不管过去是什么样的,我一定,也是因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野分十分肯定的。
第63章 第六十章 传达
“是嘛......”看见黑川不断滚下的泪珠,野分笑了,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黑川看了看纸巾,又抬头看了看野分,抽泣着,“谢谢......”
“不用。”从野分手里接过纸巾,黑川并没有擦泪;手指颤抖着,黑川捏着纸巾,布满泪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希望和真也能像您这么想,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心里像是畅快了很多,黑川的脸微红,拿起纸巾擦掉了脸上的泪,“不好意思,我怎么,突然之间......”
“没关系的。” 野分很理解地看着黑川。
两人又不再说话,或者说已经不用再说,那已经冲破了之前的隔阂冒出来的话。
“那天,父亲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一些,竟然和我说到了和真。”野分又点了两杯咖啡。服务员将咖啡送来时,黑川的脸色也已好了一半。
“嗯。”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我在暗中找和真的事情,怪不得,我这些年竟然一点消息都得不到。”黑川的眼神清冷地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杯子。
“是这样。”有些欣慰,野分淡淡地笑了。
“父亲有多固执,我就不说了,连哥哥们都很害怕他。曾经像是一座大山一样的他,现在经常坐在轮椅上,要我推着才能出去晒太阳,有的时候干脆就昏迷不醒,说实话,我却不是很难过。”黑川的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漠然,从那冰冷的声音中野分听得出来黑川这些年来默默承受的伤害。
“他说他没有想到,哥哥们的孩子会相继早早离世,剩下这么大的家业无人继承,讲到这里的时候眼圈居然红了。”黑川端起杯子,笑着,“我听完他说这句话,回答他:这是报应,您觉得呢?”
“......”没想到黑川会这样还击自己的父亲,野分的嘴微微地张开了。
“听完我说的话,他没有生气,像是默认了。自从他老了病了,变得温顺了很多。”黑川抱着自己的胳膊看向了窗外。
“您知道山田电机吧?”黑川突然扭过脸来看着野分的眼。
“嗯。”
“父亲和山田电机的会长是至交,原来两人常常一起打高尔夫球。他们一直有个愿望,就是两家能够联姻,黑川家的孙子和山田家的孙女。”黑川的语气颇嘲笑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我的和真‘虽然不想承认,但毕竟身上流着黑川家的血,要是在身边的话’。”
黑川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忘记放糖了。”
加了一块糖,黑川搅动着咖啡,野分则是很安静地坐着。不是不说话,而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真真实实地活在当下,可是却只有对着记忆微笑,对着现实无奈,比起自己,她的生活只有辛酸。
明明这么纤瘦,这么单薄,一定也想找个人去依靠吧。有一种十指连心般的心疼,野分的眼睛难过着。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黑川突然变得有些兴奋似的。
“嗯,您请说。”
“我是不是,该为和真争取一些东西呢?”黑川很诚恳的,“那原本,就该属于和真的东西。”
野分没有回答,而是避开了黑川的眼光。
“不管怎么说,和真都是黑川家唯一的继承人,这点是丝毫不会改变的。而我想做的,也只是为和真,做一点补偿。”黑川的态度似乎很坚持,却又有些无奈。
“说实话,我也知道金钱不可能弥补,对和真,对我都是一样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只是一个很没用的人。”
“不是的,您不是一个没用的人!”野分突然接了话,“我想,我能理解您想要弥补的心情。”
“可是......”黑川向前倾了倾身子。
“我觉得,您想要尽力去弥补的这些心情,应该比什么都更重要。”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晒在桌上,热热的在咖啡杯的边沿上闪着光。野分的眼神很坚定,黑川呆住了一般,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我想过,我真的有想过,”黑川的嘴角抽动着,泪水簌簌地掉下来,“我想要给和真做幼稚园的布袋,做好吃的便当,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要给他升鲤鱼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