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后, 这类的大多数记忆已经模糊得只剩下一个个定格的画面和一张张仿若他人的照片,可那种愉悦、满足的心情, 仍能回想起来, 只是再难体会。
八岁时, 连青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化形”。那是他和父亲连江飞往南极大陆的前一天,他期待了这次旅行好久, 以一个小孩子的最大热情,将其念在嘴上,惦记在睡梦中。起初他只是浑身无力、莫名虚弱,他以为自己生病了,便早早的上了床,希望一觉醒来,那些小小的病痛就会聪明的消失不见。
天快亮时,高热像岩浆的炽流吞噬了他,他的忍耐败露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连江被他惊醒,背着他徒步几公里,将他送到了一家异兽诊所。
模糊之中,父亲和他人的争吵声逐渐远去。连青恐惧万分、赫然发现他已变成了一只怪物。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彻底苏醒。他嚎叫着、挣扎着,试图毁灭视野中的所有东西。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愤怒和怨恨,好像已经积攒了几千几万年,如此的强烈、不可忽视。他被自己吓到了。他那残存无几的意识奋力抵抗着另一个物种的侵蚀,然而只是徒劳,不到十分钟,他就彻底地变成一头野兽。
世界一片黑暗,他一直往下掉,永无止境。他渴望有人来救救他,然而伸出手抓到的只有空虚与黑暗、寂冷与孤独。他疲倦到无法思考,只残留下最基本的感官意识。
好像过了几万年那么久,他终于睁开了双眼,回到了现实世界。
医生坐在他的床前,安抚着他的惊恐与茫然。他告诉连青,作为一只异兽,他经历了人生最宝贵的第一次转化。
如果要深刻地剖析某种意义,那么可以说,这一次转化,象征着他另一种生活的开端。
当从飞机小窗口眺望那远去的大陆时,年幼的连青还不知道,这次离去是一种永久的告别。他期待已久的旅行再也没有被提起。他跟着连江回国,在一栋非常大的屋子里住了下来。屋子隐于山林,大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古老的木制建筑,不知在山林间度过了多少岁月。到处都是腐朽沉寂的气息。仆从们安静而本分,没有人敢抬头看他。他没有玩伴,每天等待他的只有数不清的课程。连江有时会来,穿着拖沓繁复的长袍,神情沉郁,仿佛失去了灵魂,面部呆板而了无生气,只有对着他时,那双连青记忆中总是快乐而兴奋的双眼才会泄露出丝丝别样的情绪。
再大一点的时候,连青知道那种情绪可被称为愧疚。他被教导了很多新的知识。他知道“少主”之名代表的责任和义务,也知道自己隶属于一个隐秘而巨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一直潜伏在那个堂皇冠冕的物质世界之下,他们有自己的法律和规则,信仰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他们将所有的族群子民按另一种形态分为两大类别:雄x_ing和雌x_ing。而绝大多数其他需要了解的知识,则和此息息相关。
他吸收着这些信息,沉默地观察着身边接触的人群。他离开了深山中那座荒芜可怕的大房子,搬进了城市之中。他回到了北美,被送进了族内最负盛名的私立学院。一个月有一天的假期,一年有两次长假可以回家看望父母。
说到父母,连青和自己的“母亲”并不亲密。他和他幼时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的世界还只有他和连江时,他曾比对着玩伴的妈妈,在脑海中幻想过一个大致的模样。她应该是纤细的、轻柔的,眼睛温柔、发亮,头发又长又卷曲,她会摸着他摔伤的膝盖,流下那好看的泪花,给他额头一个亲吻,再用她的怀抱安抚他的不安。
可他的“母亲”是个男人。普通社会里的男人。但在他的族群,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异兽之中,男女仅代表着他们人类形态下*殖器官的区别,因其并不决定繁衍*殖,而无足轻重。真正在族群内部起到区分作用的是他们兽形形态的x_ing别,即雌x_ing与雄x_ing。
他的生身之人名叫连勋,他称之为爹爹。他比连江还要高一个头、身体强健的像座移动的小山。他眼睛狭长而锋利,总是板着脸,训斥他哪里做的不好、某种行为越了界、某个方面又该怎么做。
他讨厌他,但更多的是畏惧。他让连青觉得自己渺小且不讨人喜欢。他青ch.un叛逆期那几年——虽然并不明显,但他确实经历过——甚至滋生过为什么要被生下的怨憎。他讨厌他自己。讨厌他身边的人。讨厌他所遇到的一切。
他的寄宿生活,前半段充实而严谨,还算过得去。比起连家老宅的沉闷,那里起码有另外的东西。他喜欢聚会和派对、也喜欢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某种理论,有时他会遇到一些新朋友,他们风趣幽默、j.īng_力充沛,他们中一些会试图和他j_iao朋友,起先他也总能耐着x_ing子回应对方的好意,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厌倦。
于是几年下来,连青依旧形单影只。他不孤僻,也还算合群,年纪里其他年轻异兽对他充满兴趣,但就是没法和他j_iao上朋友。那会他已经很高了,他的身体很有力量,手臂结实、腹肌坚硬,他可以一把捏断银勺,也能一拳揍飞那些妄图挑事的混蛋。大部分人都和他有相同的变化。
医务室的辅导老师告诉他们,这是进入青ch.un期的表现之一。青ch.un期内,他们的兽形会分化x_ing别,他们的*殖器官会开始发育、并逐渐成熟,直至最终为繁衍后代做好准备。一部分异兽会在此时觉醒异能,另一部分则会延迟到成年时期。
青ch.un期持续的时间长短因各体不同,长则三到五年,短则数月一年。兽体在生理上真正成熟后,他们就进入了成年期。
年轻的老师宛如一个预言师。不到三个月,连青所熟悉的一切似乎纷纷变了样。成规模的群体聚会越来越少,同龄的学生也不再乐于体育运动。他们开始更改自己的发型、穿着和打扮,四处游走、眼神飘忽,人人都在寻找、好像有种不安分的焦虑在他们骨子里蔓延开来,似乎明天就是世界末r.ì,而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寻得点什么有形的东西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们四处调情、厮混,有的甚至在公众场合,也会不顾视线的作出一些大胆的行为。年纪以上的异兽们自然地分化为两类——雄x_ing和雌x_ing。少数人变得温文尔雅、内敛平静,他们是雄x_ing;更多人则和连青一样,身体更加强健、更容易激动,他们富有攻击x_ing、冒失而激进。每一只雄x_ing和雌x_ing都在另外的群体里寻觅着,他们亮着探询的眼睛,一一筛选、辨认,找到自己所属的那个一个,或者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连青的舍友连建是个热情外向的小伙子,喜欢踢足球、大声谈论政治经济问题,无论说什么,语气都是笃定而坚信的,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对自己所说的毫无疑问,也从不胆怯。他看上了低年级中一个冷漠的金发雄x_ing。据他说,对方很抢手,不知道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他要向对方证明,他比其他任何家伙都要更好。
他们后来确定了关系。连建天天和那叫连简的雄x_ing粘在一起。然而不止他们二人。连青还看到过连简和其他雌x_ing姿态亲密、气氛暧昧。他甚至撞到过他们在厕所干那档子事。
连青觉得愤怒。可他的愤怒无从发泄、也无可倾诉。
连简公开承认的男朋友有四人。连建确实成功了,连简选择了他,但并不止他。
连建和其他三名雌x_ing处得还算不错。他们是一个小团体,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或者仰天大笑。他们分享小秘密,甚至为彼此挑选合适的长裤毛衣。他们会在私底下讨论连简,连青偶然听到过几次,那种语气好像是在谈论一个神圣、不可玷污和企及的神明。这种谈话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几人依旧神采奕奕、不觉疲倦。
连建经常x_ing地会带连简到他们的寝室。而那个漠然俊秀的雄x_ing也丝毫不为他的贸然入侵抱有歉意。他们会整夜的做·爱,床铺咯吱作响,连建叫喊着,一开始是舒爽和愉悦的,后面则会慢慢染上痛苦。他会哀求他、痛哭流涕地恳求,但另一人不为所动。
连简离开后,连建会在房间躺很久很久,一般到中午才会蓬头垢面地爬起来清洗。
他的脸上偶尔会有淤青,身上则从没断过。连建慢慢地不再大笑,有派对时,也会缩在角落。
连青不知该说什么。他每次试图开口同连建谈谈,总是会被对方打哈哈的敷衍。他想告诉他的舍友,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主动提出分手。但到最后,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沉默。
很多个夜晚,他与连建一样,辗转难眠、烦躁不安,他能察觉到那个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怪物正在一点点回归。暴虐是它的形态,鲜血是它的欲望,它狂吼、长嚎,它要撕碎、它要毁灭,直至万物终结。
平静的校园生活突然间变得乏味、令人窒息。连青惊恐的发现,他变得和那些雌x_ing越来越像。抽象的理论晦涩难懂、书本上的文字毫无意义,他无法克制地去注意那些雄x_ing——他们纤弱、柔软、美好,散发着宁静温暖的味道,哪怕只是走在他们身边,胸腔里那颗几欲发狂的心也会得到些微纾解。
狂暴的野兽自愿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r.ì夜不停的私语停止了欲动,所有的念头都汇成了一个清楚无疑的目标——它要守护那种平和、它贪恋那种温暖、它想要被征服、被统治,它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得到神明的垂怜和爱。
可那只是假象!这世上没有神明,也无永久的宁静。若是克服不了身体的兽x_ing,他们就会陷入混乱,再次重复那些父辈们经历过的悲剧。
连青将体内觉醒的雌x_ing本能视为洪水猛兽,他满怀警惕、严谨克制,每一次雄x_ing们朝他微笑、而他发自内心的想要俯首、意乱情迷之时,他都会猛然惊醒,推开那近在咫尺的巨大诱惑、孤身一人踉跄离去。
对连青来说,与这种发自本能的冲动相比,更难对付的是发·情期。每两个月就会有数十天的煎熬时光。他食欲全无、身体燥热、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想找个人来□□自己。他试过一些道具,毫无作用,于是他只能将自己锁在房间,咬紧牙关、凭借所剩无几的意志力来抵抗。
这简直毫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