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摇了摇头,说道:“二叔叔带着我和眉生哥哥一起逃乱,后来走丢了……”看了看陆惊鸿,又问,“陆叔叔,你可以带我去找二叔叔和眉生哥哥吗?”
陆惊鸿浅笑着点点头,将她手中的馒头剥开,递给她,道:“吃饱了,我们就一起去找他们。”
“好。”她听话地应着,随后想起什么,又掏出细细珍藏在口袋里的糖果,摊在陆惊鸿的面前,天真地笑着,“陆叔叔,你吃糖吗,这个糖可甜了。”
陆惊鸿看了看她天真的面庞,上面却有一生无法去除的伤痕,她还那么小,就包含着亲人的生离死别,还有世道的艰苦与流离。
他愈发觉得心口闷痛,尽力地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叔叔不喜欢吃甜的,你吃吧。”
小满乖巧地点点头,自己又吃了一颗黏黏的麦芽糖。
当他再一次从梦中醒来时,已是下午,四川的天气格外y-in暗,昏昏沉沉的。
他见小满在自己身边早已睡熟,头侧过自己,他便轻轻抚摸了下她的碎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眼神一变,连忙将她的头偏过来。
一缕淡淡的血丝从她的嘴角溢出,流过了下颌,流过了脖颈,渗入到了衣襟里。
陆惊鸿猛地清醒,难以置信地看着紧闭着双眼的小满。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手去擦拭她嘴角的血,感受着她早已冰凉的唇角。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才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找她的二叔叔和眉生哥哥啊……明明她才天真烂漫地对他说……好……
可是现在,她就那样毫无声息地躺在自己身边,安静地就像这个世间最后的天使。
原来……
无论曾经多么鲜活的人,多么痛苦地存在着,死亡,永远都是一瞬间的事,无人逃脱……
过了半r.ì,火车便缓缓驶到了蓉城东站。
外面,漆黑的夜空中,飘下了点点落雪。
此时的蓉城已被r.ì军吞没,车站全是穿着r.ì本军装的士兵,来来回回地巡逻勘察。
陆惊鸿麻木地横抱着小满走下车,受过r.ì本人的严密搜查后,才恍恍惚惚地走在昔r.ì的长街上。
深冬的暗夜里,总是有着刺骨的寒冷与绝望。
沉默地走过荒凉的长街,他的双肩落满了纷飞的白雪。他一直走着,然后来到了西霜街,挨家挨户都早早熄了灯,不知他们是带着恐惧入睡了,还是带着恐惧逃乱了。
简言之,这样沉寂无声的一个地方,就仿佛是一座空城。
“陆……陆老板?”半夜偷摸摸出来上茅厕的三喜在一旁的茅房门口快速地提好裤子,擦擦眼睛,又看了看,“真的是你!”
他激动地跑上前来,四下晃悠了下脑袋,笑着疑问:“你怎么还回这地方来啊?”
陆惊鸿抬了抬眼帘,看了看来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声音低沉喑哑:“能帮个忙吗?”
“瞧你问的。”三喜欢快地拍拍他肩上的雪,看见他怀里还躺着个熟睡的小女孩,瞬间明了的笑着说,“借宿是不是,没问题。”
“不。”他轻声打断,抱着小满的手渐渐缩紧,回道,“帮我……葬了她。”
“葬……葬谁……”三喜一愣,眼神怪异地指着他怀中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小满,颤声问道,“不,不会是她吧?”
见他轻轻应了一声,三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的陆惊鸿眼神空洞地可怕,而他怀里的……那具尸体,让他立刻在这寒夜里,再次感到一股凉意。
心里虽有些止不住地恐惧,但三喜还是冒着风雪,一同与陆惊鸿将小满葬在了西山的小山坡上。尽管他满心疑惑,但看着陆惊鸿死气沉沉的样子,也便什么都没问。
小小的躯体放进一米多的土坑,泥土混着才飘了不久的冬雪,一点点将她的躯体埋没。
周遭的小山坡上种着几株小小的白桦,枯木枝叶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转身离开时,三喜踩到了一颗糖果,捡起来发现已经粘稠地厉害,惊奇地叫道:“这里居然会有糖果!”
陆惊鸿转头一看,眼神微闪,立刻将糖拿了过来,沉思着走下了西山。
第二r.ì,雪下了一夜,终于有了初停的迹象。
陆惊鸿回了‘凡肆’一趟,取了点东西,换了一身长衫,还是和以往并无异样。他坐在三喜的家里,指骨轻轻叩击着旧木桌,静静等待着。
“哎,想不到这蓉城好不容易几年下一场雪,竟一下就是一整夜。”三喜才从市医院赶回来,嘀咕着进了大门。
他一挂好伞就看见陆惊鸿等在哪儿,才立刻将手里的单子递给他,说道:“果然没错,那丫头真是被毒死的,哎……”
陆惊鸿安静地看完单子上的分析,心里有了个明白。微微扯起一抹笑,看向三喜:“昨夜多谢了。”
三喜连忙摆摆手,说着这都不算啥。
他就这样在三喜家借住了好些r.ì子,也周边询问过宋漾和柳眉生的下落,结果还是一无所知。
这r.ì下午,刚又下过一场大雪,今年蓉城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屋外响起,三喜疑惑地推开陈旧的大门,看见三三两两的城中百姓浩d_àng地往城东的方向走。
“他们在干什么?”陆惊鸿坐在里屋,隐约也看见了门外经过的百姓,问道。
三喜看着人群远去,抓了抓后脑勺,想着说:“昨儿个听吴婶说过,应该是前去看戏的吧。”
戏?
似乎意识到他所说的戏并非真正的戏,于是他又问:“可是城中出什么事了?”
“快年关了,近几r.ì鬼子查得也紧。”三喜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温热的茶水,继续开口道,“听说百姓堆里有人最近总抓一些犯了罪的中国人,批判示众什么的,守城的鬼子们也当是看戏笑过就算了。我猜啊那些人估摸着是被打压地受了刺激,好歹都是中国人,干啥这么为难……”
陆惊鸿听完,若有所思地问:“他们都批判的是些什么人?”
“这……啥人都有吧,只要是他们想挑事儿的。”三喜想了想,倒问向他,“怎么你也有兴趣去看看?”
他缓缓摇头,最近头疼得厉害,身子也越来越差了。这类事情,他也着实提不起太多兴趣来。
但三喜倒是觉得让他呆在y-in冷潮s-hi的屋里,未免难捱了些。看看外面天气虽然低沉,但起码雪是停了。于是,便自作主张着将他带出门,从里屋找出了件斗篷在他的月白色长衫上。
陆惊鸿原本是懒得去推脱的,但看着他将一件算不上顶好,不过也非同寻常的白衣斗篷给自己披上,想着定是上辈留下来的,便连忙取了下来。
“诶,你干啥呢?”三喜见他不穿,急忙问道。
他认真答道:“这斗篷,你还是自己好好收着吧。”
三喜继续给他披上,系好,笑着说:“你以为你在我家呆了大半个月,我不知道你身体什么情况?这斗篷不过是给你用来抵抵寒气,又不是送你了。怎么着我娘以前在世时,你也帮衬过一些,干啥还要和我计较。”
他最后只好应着,同三喜一起出去散散步。
走了不知多久,天空乌黑的云层未散,他们渐渐来到了东城的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