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会在这国家待多久,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一直睡着就好了。”
然后快点离开,让她不要看到这绝望的地方,就好了。
我喃喃道。小狼趴在床边,看上去睡得比往常还要沉,脸颊却在不正常地发红,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热。我不禁叹了口气,他的左腿被箭矢洞穿伤到了筋骨,这里药品匮乏,又是这种天气,没有化脓已是万幸。
“小狼可能会发烧,”我对坐在角落里的人说道,“我会醒着,黑大人你睡吧。”
我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也许期待他像往常一样答复。
可是,沉默。
就算是在夜魔国语言不通的时候,他也很少会这样完全不理我,哪怕只是不耐烦地看我一眼,或是哼出一个单音,哪怕忍无可忍便生气地喝止我的碎碎念……他也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回应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
“呃——啊——如果你不回答我的话,我不就成了自言自语的疯子了吗?”
——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骗不了他,偶尔心神一松便会被他抓到,而今暴露得越来越多的疑点摆在眼前,以他的x_ing格,又怎么可能不问。
“我说了,你会回答吗?”
所以,原本是有心理准备的。
“那个口哨。”
所以能继续维持笑容。
“在那个叫什么‘高丽国’的地方,差一点就快死的时候,你也没有动用魔力,”他低着头,“你说过吧,‘因为长眠在我原本所在国家水底的人,万一醒过来的话,或许我会被他追上,所以我得逃到各式各样的世界去才行’。”
……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我当时所言,就连自己也记不清的话,他却都清楚地记得……于是,就这样勾起纷杂的回忆,看着曾经的自己与现在重合,我想起那时的自己还多么可笑,还兀自用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支撑自己活下去,更无奈的是竟然安然存活至今。
如今被他再度提起,真不知该哭该笑。
可就算是这个人,我也无法对他言明一切——或者说正因为是这个人,让我更不知该从何说起……所以,我只能用笑容来掩饰,即使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笑容一定假得要死。
“不愧是孩子他爸,”我故作轻松地对他摆手,面对他的沉默,开着连自己都不觉得有意思的玩笑,“你这样好像在审问我一样,这不是很让人为难吗?”
依旧是笑着、伪装着,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奇怪,唯独骗不了他;可就算如此我还是这样笑着、胡闹,直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让他回应我。
他不回答便罢,从前也一直都是独自生活,更没有逼他回答的理由;可为什么,我现在会这样拼命地说话和掩饰,明知道说多错多,只会越来越没有装下去的办法。
为何会如此在意?
“……说因为你是罪犯所以被追赶,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哪怕他不在意。
“真像是黑大人会说的话呢。”
更恼人的是,他在意与不在意,无论哪一种都会让我陷入这无端的难过中去……我甚至不知自己现在是如何一种表情,努力地扯住嘴角保持微笑或许成了最后的防线;可是就连这样,也抵不住他一句锥心之言——
“你是这么希望的吧?”
……
“虽然笑容满面,可实际上却不让任何人靠近,也尽力不和别人扯上关系,”他抬起头,“可是,你现在却会担心小鬼发烧,还担心公主知道了这个国家的惨状会伤心。”
……
“而且,在上一个国家,你用了魔力……”
我打断他。
“我说过吧,我不能死,所以——”
“你只是不能‘自我了断’而已吧!为别人而死,就另当别论。”
……
于是,我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会被逮捕,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被杀,”用他那双刀刃般的眼睛盯住我,“可是,你主动使用了魔法。”
“是你自己主动……和他们扯上了关系。”
四目相对,他眼里的话我看得分明。
——你不是救自己。
也没必要救自己。
他把我看得分明。
滂沱的雨还在残忍侵蚀这千疮百孔的大地,雨声里,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清晰,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硬生生把我所有的伪装都拆穿,就像这雨蚀透坚硬的瓦砾,在心口融出一个洞,然后粉碎它的全身,毫无拖沓与犹豫。
从色雷斯逃走,然后踏上一早就定下的命运旅程,百多年来的愿望那般渺茫,我却还在恬不知耻地嘻哈玩闹着,一边享受快乐的日子,沉溺于幸福,逃避着,最后求一个死亡的结局。
对不住他和王的地方,就只能来生再还了。
我终究是一个这般懦弱的人,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欠下的承诺,只能一味逃避,甚至希望以死解脱。
……
可是我死可以……但他们的路都还很长啊。
“我……”
“我只是不希望因为和我扯上关系,而给别人带来不幸。”
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就算已经尽最大努力补救,可不祥的预感还是无止境地膨胀着,像一块巨石重压在胸口,噩梦即将到来的预料也许比噩梦本身更让人喘不过气。
更难以承受的,是如果这噩梦本因我所致。
我收起笑容,低头直视他的眼睛,希望他相信我的言辞,却又怕他一旦相信了就会追问更多……因为无法将一切尽数告知,因为说来话长,因为一旦说来……就会是无法克制的疼痛。
也许会死。
也许就再也不能笑出来。
欺骗、连累,都是我对他们犯下的无法言明的过错,在我为数众多的过错之上,添上最后一根稻Cao;因为注定要离开,所以只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多少弥补一下我的过失,能至少……让眼前的他们幸福就好。
我第一次用这样真实的目光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他审视的目光如刀锋般狠狠刺入灵魂里,我浑身一颤,似乎连心脏都灼烧了起来……成年以后我就再没怕过在众人面前讲话,如今却连只是站在他面前,都让我感到莫大的困难。
——不要问。
——求你,不要问。
……
“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回身笑脸相迎,连心尖都在打颤。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放过我,想要落荒而逃的一刹那,手臂被大力地扯住,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他不在乎,说我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可那只有力的手还紧紧抓着我,大力得似乎能把那力气从血脉带到心脏。
——既然没有关系,就不要再管我了。
或者就用那力量捏碎心脏也好。那只手熟悉地带着那贯穿了掌心的伤疤,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一直习惯了抬头看他,却不知他何时变得如此高大,如此有压迫力,以致连一句话都能刺痛到让我连站都站不住。然后,就在这样强大的压迫感里,他再次重申我无关紧要。
只不过,是过去。
在这样绝望的雨夜里,他对我说,让我拥有希望,对现在的自己。
……
“有人在睡觉的话,去外面谈吧。”
“喔唔。”
在这样一个被死亡笼罩的东京,他居然让我放下过去。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远离,然后终于站不住向后倒去。后背撞上冷硬的泥墙,胸腔的震动让我有些清醒,但腿还是无力地软下去,我顺着坑洼不平的墙,滑坐在地,然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得头痛心痛,全身都止不住地战栗,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冷战。
对自己有信心?——我?
未来?——我?
人生在世,什么都可能失去。
……
我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到了这个笑里。
这真是普天之下最可笑的事情。
第34章 Chapter 32.东京篇(二)
Chapter 32.
似乎,来到了一个又s-hi又冷的地方。
北风,白雪。跌跌撞撞在雪地里穿行,看不清前路为在何方……漫天的雪白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明,后来才明白那样应该是一片黑暗,才明白原来全部的光明和全部的黑暗是那么的接近,接近,接近死亡的窒息。
不过,现在才明白也真是有些迟钝,因为早在法雷利亚的白雪里,就已经见过了人世间最多的暗黑。
所以,早就明白了,也就不必怕了。
漫无目的地穿行,除了雪白之外,就只能看到自己。冻得通红的脚踩在雪地上有些扎眼,我没有回头,怕一旦回头就无法再朝着一个方向奔跑,然后就想起以前,每晚临睡的时候我们都会给对方念童话故事,最喜欢念的一句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