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这样,那时,他还是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嘴上笑话着我语言不通,却每每出现在危险的时刻——就像现在,来到诡异的地方,直觉敏锐的他更是从未放松过,浓黑的剑眉一直担心地皱紧。
所以,我想让他轻松起来,所以故意这样逗他,看他炸毛的样子,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
所以这一次,让我来保护你。
……
于是这个下午,我和小狼随都厅的年轻人外出狩猎,众人击落两只巨大的突变体,满载而归,而摩可拿却在此时察觉到了波动——羽毛果然在那都厅里。
记得那天,光是说服他们就费了很大一番工夫。
就算是一座死城,可还是有活着的人。只要知道这一点,面对维系生命的水源就不可能不慎重……可我知道,不管有多艰难,小狼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羽毛的,这样的坚定,一路上从未止歇。
——不管从哪种角度上。我看着他冰冷得像机器一样的眼神,对摩可拿说让他下一次留在家里陪在黑大人身边,小家伙不知眼前有多危险,我只能骗它是因为黑大人一个人太孤单所以需要人陪的缘故;然后,心里就会想着,那家伙在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感到有一点不习惯……除了庆幸因为少了我而清静不少以外,因为毕竟,他那么怕麻烦。
……
小狼的状态让我庆幸是自己在他身边,因为魔法的力量若引起异变,就算黑钢再好的身手,也恐怕难以招架;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仍是那个善良温柔的少年,坚强、勇敢,只为心爱的少女可以付出一切那样深情。
所以……他怎么可以忍受看着她身陷险境。
偌大漆黑的地下水厅被中央照亮的时候,我承认我也一度想要跳下去,可又哪里快得过那个心系爱人的少年……等待是这样痛苦的事,每一秒都像有铜锤敲上了心脏,小樱和小狼都在水下,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我安抚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摩可拿,又何尝不是支撑自己,并想着下次一定要一个人陪小狼出来,才好能让最少的人面临危机。
可是,鲜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水底涌了上来。
陪同而来的都厅的人与我一同等在水边,因为水下还有他们的神威。这样同样担心着伙伴的感情大概是相近的,他们也没有再为难我,没有再勉力阻拦;虽然还是站得很近,但凭我的身手已经完全可以跳下去帮小狼……
可我却在那一瞬间犹豫了。
——魔法的刻印一旦解封就是不可恢复的,即使是最初加封的主人加以同样的方式,也几乎不可能,何况外力。
——复制体的身体与封印连在一起,一旦身体受损,封印也会提前松动。
——无心的复制体本是飞王为了收集羽毛所作,一旦解封,水下危险不可预期。
已经不可能阻止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人死不能复生,就像崩溃的心不能再回来,任你如何努力,也都只能是徒劳。
……
可是……他是小狼啊。
是那个一心一意守护恋人七年的男孩,是那个怀抱冰凉身体愿意付出一切的许愿人,是一路上历经坎坷却仍坚定不移的少年……善良得连敌人都不忍下重手,温柔到眼神都可以掐出水来,用最重要的心意许愿、踏上漫长看不到边际的征途,勇敢到让我们这些大人都由衷尊敬,只是稍微轻伸援手,便用他最赤诚的那颗心回报去我们。
就算是复制体……他就是他啊!
……
所以在这样的关头,我有什么理由犹豫。
跳入水中的一刹那我突然想到黑钢,想着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有丝毫的迟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这样软弱和犹豫,才错过了最最关键的时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被制住的神威,那个曾与黑大人打成平手的人,还有一路同行的那个少年。
……却已经成了毫无温度的影子。
神威说他是只有人类外形的仿冒品,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右眼的封印已经现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我想理智也许清楚地知道那颗心原本的主人,可是不舍已经浓到无法化开,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明知是无谓的抵抗,可还是尽最大可能催动体内的魔法,想将心还给他。
——因为那些感情都是他的啊。
就算是凭一道封印连接了本体的心,可这一路上悲喜心情还是他亲身经历,那颗心从脱离本体的瞬间起就已经改变,不再只是单纯地属于它从前的主人。
玖楼七年。
许愿为了心爱的人。
踏上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征途。
即使忘了也珍视她一如既往。
与黑钢学剑。
关心我们。
用真心去经历每一天,每一点滴,储藏记忆,一步一步走来,直至成长如斯。
所以,他——我所认识的这少年,和常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小狼,你就是你啊。
共同的回忆从未消逝,心爱的人还在等你回来,那么多的牵挂与思念都只属于你,所以、所以——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
你怎么可以,对那曾经,弃如敝帚。
……
曾经有着温柔眼神的少年,如今冷得像冰一样……我却只能紧紧握住被他弃掉的那颗心,看着他做最后的企求。
——我不躲,不用魔法,所以你回来,好不好?
……
可无论如何,小狼都回不来了。
果然一切都如预料,果然都是徒劳。
下颌被大力地捏住,眼前是看着就会疼爱的那张少年的容颜;而直到冰凉的手指爬上脸颊的瞬间,我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才终于意识到死亡是那样临近。
小狼,我去死,你回来,好不好?
第35章 Chapter 33.东京篇(三)
Chapter 33.
从来不知道,原来手是比水还凉的啊——在滑上眼睑的时候,可没有出眶的眼泪是热的,所以才会因为这样强烈的差别而打起冷战。
求死多年,我原本以为我是不会怕的,但当那一刻果真要到来的时候,伴随着从头凉到脚底的感觉,心跳也急剧地加速。
原来我也会怕。
……
这么柔软的地方,大概是从没承受过这样强大的冲击力……眼眶第一次被充实到这地步,也是刚刚知道原来眼球的弹x_ing这么大,在骨质的圆坑里挤得无处容身的窘迫,大概它也没想到会有朝一日经历,所以,它大概和心跳一样惊诧得不得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了危险的缘故,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感知得到,听不见,看不见,感觉不见;可是却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咚咚的心跳声,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听着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一个人。
大概,正是因此,冰凉的手指翻搅的感觉才可以清晰到那程度,也竟然,可以听到眼球与血泪在痴缠的粘腻,甚至听到神经像皮筋一样断裂的声音,感到血一瞬间喷涌而流……感受到来自自己体内的温热,一瞬填满了那突如其来的空虚。
如果不是那太过清晰的剧痛,我都要以为它还好好地长在那儿,像可怕的习惯中一样。
……
习惯了沉溺于这幸福,都忘了自己是不幸的源头。
第一次看着国家毁灭,第二次看着王变成恶魔,我却还要等到再一次眼见不幸发生,才能终于意识到这个从生来就被确定的命运,才能下定决心了断;只能在一次一次自不量力地想要改变中,最后发现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才能明白。
——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要是早一点死掉,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为什么不死?
……身体无法承受的疼痛让它支撑到了极限,意识隐入混沌时,一些感觉反而是别样的清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我快要死去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水似乎突然不见了,身体大概是被倒拎着,所以攒在眼眶里的血才终于流了出去,顺着脸,像眼泪一样,却比眼泪黏稠得多……没过多久,身体便再次被提起来,另一只眼也受到挤压,可是因为已经疼到麻木,所以不会再次感到害怕。
亦或许,是因为决定了了结,就没有什么再好失去;可是,在我耐心等待死亡来临的时候,那手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怒意。
我想那应该不是刚刚试图来救过我的神威,因为他不会为我生出这样强烈的感情;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钻心的疼痛让我没有力气去思考,更没有方位感,只能感觉到拎着我的手晃了又晃,让我十分的烦躁;接着下一瞬,我感到自己被另一只手夺过,那只手,带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连指尖都满溢着怒火。
再下一刻,身体就被一个怀抱包裹,让我更加确定那人不是别人。
因为那具身体太过温暖,胸膛也似乎过于宽阔……还有最让人疯狂的,是那股让人无法言说的熟悉,血腥味混杂着男人的汗味,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的气息填满,连大声说话带来的胸腔振动都会想起从前——
想起曾经也是这样一个怀抱,紧紧地将我抱在胸口,焦急地奔走呼喊……那时他声音大得把耳朵都快震坏,抱着我的手臂却极度小心,像对待猫儿一样的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