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的话,你会怎么做?”
男人突然的执著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如果有让死者复活的法术……你会怎么做?”
……
为我施下诅咒之后,男人离开了,承诺不久将会有一个人来接我。
之后,世界就再度恢复了寂静。
我像从前一样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罪塔,天空依旧和白雪相连,高塔依旧一眼望不到尽头,周围的砖墙依旧竖直得让人绝望……这景色我不知已看了多少年了,从未变过,今天却在短短的几分钟之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天,突然觉得天白得瘆人,塔尖锐利得像尖刀,而砖石在眼里晃动,像是马上就要砸下来一样……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变了。
而我们,也变了。
——我,怀里抱着失去生机的法伊。
血还温热着,可那个和我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人,那个让我以为有了他就有整个世界一样的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
可是,原本该死的是我。
心被撕成了碎片,我一遍一遍喃喃唤着法伊的名字,觉得以前的绝望都不是绝望。
就算以前再怎么苦的时候,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时候,被分开囚禁在绝望的山谷里的时候,因为有他,只要想到他,就能做梦,梦见有一天一起逃离了,再苦再累也不用害怕。
哪怕他真的是哥哥,明明也不过是前后脚出生的,他却细心地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每天叫着我的名字,每次用魔法治愈我们身上的伤痕……而我,没能救他出去,没能保护他,甚至还因自己的自私而亲手害了他。
可如今,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残破的身体像没有骨架一样软在我的怀里,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
绝望地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却怎么也抹不掉,就像穷我一生也不能还清欠他的罪孽一样。
——是我抛弃了他。
——是我没有遵守当时的约定。
我抱着法伊坐在雪地里,直到世界快要崩塌的时候,也努力将他护在怀里,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俊美华服的男人。
他对我们微笑。
那个人披着长长的斗篷,黑色长发自然地披散开来,眉心几道符文让他显得很是英气,五官却生得极为温柔,特别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那双眸子是金色的,像法伊的头发一样好看的金色。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那样的话,你就不能待在这里,你要活下去才行。”
他对我笑。
活着……吗?
法伊都不在了,我还有希望吗?
“为了……要不幸吗?”
“不——”
他朝我伸出手。
“为了要让愿望实现。”
……
于是在那天,我抱着死去的他,离开了法雷利亚。
那天,我害死了最最深爱的双生兄弟。
于是,我的世界崩塌了。
那天,有一个人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将我带走。
那天,阿修罗王问我的名字,他温热的掌心让我全身都感到温暖,就像遥远的抱在一起取暖的夜晚。
本该活下来的人却已逝去,本属于他的温柔也被我卑鄙地占据……绝望羞愧的我只能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对温柔看着我们的王说——
我的名字是法伊。
第47章 Chapter 42.色雷斯国(二)
Chapter 42.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法伊……
法伊……
那是我的名字么?
法伊……
去找他……
他是谁?
法伊……
对了,他是法伊……
可他是法伊,我是谁?
……
我缩在墙角,把这问题想了千万遍。
太过珍惜的东西在一瞬间失去,大概是很难接受的。若是像我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无论心脏多么流血不止,或许也能狠狠地压住去止血。可那时的我还太小,就算虚度了几十年的光y-in,身体心智也不过只是十岁的孩子罢了。
从法雷利亚的最后一天逃离以后,我仿佛忘了自己的名字,只得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可无论我怎么找,脑子里就只剩下法伊这一个名字;在痛到失语的日子里,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法伊。
法伊。
于是周围的人也都叫我法伊。
——可如果我是法伊的话,水池里那个和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呢?
我在角落里抱成一团,看着不远处的水池发呆,每天除了必要的生存行为,就只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算是活着。
如果他是法伊,我又是谁呢?
又是谁,害死了他呢?
记不起来,不敢记起来,每想到一点什么,头就会疼得像裂开一样。常常疼得满地打滚,脑海里浮现的总是幽暗的牢房里,枯瘦的孩子绝望攀抓墙壁的场景。
他说,
“我想死。”
不断不断地说,直到让我分不清那些话到底是他说的,还是自己说的,分不清记忆到底是谁的,却更加知道该死的人是谁。
原来,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吃多少就吐多少,看了无数医生也无计可施,后来我便开始绝食。因为一口都不吃,再吐的话,不过也就几口酸水。身体早已经没什么再可以瘦了,只剩精神越发恍惚起来,每天醒着就死守在水池边看着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睡着了,噩梦就会疯狂地爬上来。反复做着同一件事,被人无数次从这种茫然无措的境况中拽出来,呆呆地望着一张张担心的脸,歉疚着不知身在何方。
“忘了,忘了。”
或许也曾在夜晚冲进风雪里找他,无论怎么找都不见,这才想起——
原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法伊了。
原来法伊是真的死了。
无措徘徊在y-in冷的街角,无家可归的人靠着结了冰的墙,我看着安定下来的流浪汉,看他们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于是,我也学会了喝酒。
喝酒最大的好处就是,当液体带着火辣的醇香流进你口中的时候,仿佛一切就都变成了虚幻,可惜侍者们看我太小,总是拼命地拦着。这让实际年龄早已超过他们的我十分烦躁,于是一天我突发奇想,想着要不就用魔法造一个幻境好了,但等到蓝色在眼前闪现的时候,我突然瞥见了窗外的厚厚的白雪。
——就是你害死了婆婆。
——是你的魔法暴露了位置,才让国王的追兵找到了你们。
“啊——”
顾不得尖叫会引来多少人,半途而废的魔法让双手鲜血直流,我死死地抱住头,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小兽。
在那之后,对酒的依赖较从前更盛。
小孩子的身体并不能很好地分解酒精,有时候喝到吐了,就过一会儿再喝。混乱的意识深深拒绝着时光的冲洗,一下回到了和婆婆一起生活的年月,一会又回到站满了人的大殿,国王的判决和自尽时的场景混成了一片,幽暗的楼房突然再度袭来……
“你们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法伊,我们为什么存在呢?
被这样的噩梦每天纠缠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掷掉酒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水池边,做梦一般跳了下去。
法伊,我来陪你了。
不怕,我们在一起。
和法伊一起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怀抱着冰冷的棺材也不敢打开,潜意识里仿佛知道自己有多疯狂,怕伤了王好不容易修复的这具躯体……我把外袍褪下来,给他裹在透明的棺材上,痴痴地抱着。
回忆和现实纠缠成了一场迷梦,我自欺欺人地觉得法伊还活着,于是更加沉在梦中,不愿苏醒。
可是,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法伊也已经不在了。
我和他一起浸在冰冷的池水里,几乎想要追随着他离开人世,想要法伊复活的愿望一下子变成了千斤重。
我抱着他做梦,再次梦见白雪纷飞了世界,在一切都将要灭亡的时刻,我们仍然紧紧拥抱着彼此,双手交握,等待一同升上幸福的天国。白色的雪,灰色的天,黑色的石壁……我们终于要走了,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在这样的喜悦中,我却突然死死盯住了他的脸,看着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看白雪染上鲜红,恍若隔世。
……
法伊。
“法伊。”
在我的世界毁灭之前,一个人朝我伸出手。
那人的容貌气度鲜有能及,温柔得像是梦中的父亲……在那温暖笑容的蛊惑下,我下意识伸出了手。
所以,我的第一个故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