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雁俏·归雁 作者:开瓶可乐冷静冷静【完结】(18)

2019-06-13  作者|标签:开瓶可乐冷静冷静

  虽说并未对俏如来抱有多少期待,真正看见上官鸿信死在他手中,公子开明难免感到惆怅,也不得不对这位钜子刮目相看——初出茅庐,从未历练,上手斩除的就是与自己关系匪浅的神子,当真是心狠。

  俏如来自是不知公子开明心中所想,事实上,他直到此刻还十分茫然,整个人提不起力气,自觉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不知在旁人听来是如何。

  “策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俏如来搂紧了沉睡一般的少年,轻声道:“他让我带公主前往中原。”

  “可以。”公子开明顿了顿,“给我三天,你也好好调整。”

  俏如来长舒一口气,“多谢。”

  将佛珠重新绕好,他揽着上官鸿信摇摇晃晃地起身,连扔在一旁的墨狂都险些忘记。怀里的人身上隐隐透出微光,他忽然愣住,想要捂住脸,不愿再一次面对分离,然而光芒抽离了躯体的重量,闪烁中消解了形状,琉璃树阵法蓦然崩溃,空余一地萧瑟狼藉。

  俏如来拾起剑,沐浴来时还觉得平淡的日色,居然有些刺目,禁不住心血翻涌,染红袖口一片。

  公子开明将他的反应收在眼中,只道:“魂灵散去,r_ou_身也散去,神子羽化就是这样什么也剩不下。”

  俏如来疲倦地说:“不,他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公子开明顿时不寒而栗。

  人族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看着正常,结果病的这样厉害,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策天凤的弟子,源头难道在那位他十分敬而远之的钜子身上?

  直到离开魔世,俏如来再没多开口,失了时机,公子开明的疑惑也就没有得到解答。

  ***

  人族的生命可以很长,一如策天凤、默苍离、随便哪个名字,过世那么久,公子开明还能偶尔遇上他的传说,简直y-in魂不散。

  人族又脆弱的一碰就碎,好像才一眨眼,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公子开明对俏如来的印象,还是十来年前一头少年白、温润斯文的修行人,偶尔从墨者处听闻他长成了相当出色的术者,倒也不出所料。如今重逢,虽说带着病容,完全看不出油尽灯枯,本人似乎也没有任何负担,平静地为他绘上传承之印,微笑着说出最后的托付。

  内室里除了公子开明,只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青年紧张地坐在一旁,等访客退开急忙上前看脉,未发觉不妥,才安下心来。

  “你不觉得交给我不太对吗?”公子开明忍不住指着自己,“我是魔族诶。”

  “我认为策君合适。”俏如来拍了拍那青年聊作安慰,淡淡道:“我天资平庸,不得不借助止戈流才能行走,策君能为甚高,大不了不用就是了。”

  “确实是个好方法,长命的钜子还真是这么做的,修行到术力深厚才开启止戈流,平日也尽量不用剑阵。”公子开明眯起眼,微微勾起的唇,说不出是感慨还是嘲讽,“可人就是会贪心啊,为了自己贪,为了朋友贪,为了苍生贪,最后把自己都贪没了。”

  俏如来不置可否,偏过头,低低咳嗽。

  青年严肃地宣布到了休息的时辰,示意公子开明一同离开,请访客在院中稍等一会儿,自己从另一间房里捧出一个陈旧的匣子。

  公子开明失笑,“墨狂?”

  青年点点头,见他立刻接过,整个人不再那么紧绷,明显松了一口气——大约是在庆幸,终于成功将麻烦推出去了。

  公子开明笑了声,随手招来木鸳,一蹦三跳了上去,风拂过他的面颊,将简朴的小屋抛在脑后。

  “活的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新鲜了,使用止戈流的魔族能撑多久啊?”

  装着墨狂的匣子像有千钧重,公子开明嫌弃地扔来,随意靠在木鸳上。

  二十年时光在他这样纯魔的生命里不值一提,死去的神子面貌模糊在了记忆里,这位钜子也将要离世,他与百多年前萍水相逢的神子、与策天凤相关的几页过往,终于都要滚进故纸堆中。

  公子开明有些寂寞,又十分自在。

  他想回去给自己写牌位了。

第10章 第 10 章

  09

  晨光熹微,透进床幔的光细弱幽白,上官鸿信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下意识要转过身,不想惊动了靠在一旁的人,揉着眼睛往怀里钻,温热的呼吸扑在颈窝,咕哝模糊不清。

  他低头在那道十字剑印上贴了贴,耐心顺削瘦的肩窝、脊背抚下去,回来轻柔地梳理睡的凌乱的白发,俏如来微蹙的眉心舒展开,呼吸很快恢复了平和。

  上官鸿信抵在他额头假寐,身子仿佛变得很轻,比飘浮的鸿毛更无依靠。魂灵游荡在现实与梦境,贴着温热的身体,呼吸若有似无的檀香,二十年的等待似乎只为了这一刻,温存的令人不敢置信。

  片刻游移,他飘飘忽忽间恍若置身火海,耳畔惨绝的哀嚎是人,还是魔?他浑身滚烫,流通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血液沸腾一般,像是在突突跳动,心神却记挂在了别处,平静无波。

  峡谷中大火汹汹,食人族血r_ou_,啖魔物筋骨,那璀璨华光以年轻的生命为柴薪,燃起炽烈的火舌,吞噬彼此针锋相对的三方人马,拖拽着对方,一同坠入探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他的妹妹久违地穿起皇子朝服,重箭穿胸而过,发冠散落开,是确实的少女模样,娇妍的容貌褪尽血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她自幼活泼好动,他甚至开始疑惑,是不是又踩进她的恶作剧,只是这次未免太恶劣了。他想将人唤起,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跪地将妹妹抱在怀里,越收越紧。单薄的躯体失去人的骨骼与重量,成了一件衣服,最后连衣服也不存在了,徒留一片焦黑。

  生涩的潮s-hi滴在颤抖的手背,连珠成线,暴雨如注。雨水带走了肌肤的热度,让大火走向末路,却冲刷不去心底的y-in霾,失控的力量逐渐收起暴戾,他眼底仍旧是浓厚的y-in骘,沉浸在流淌的血色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白袍一角突兀地撞入视野,他迎上一张温润清秀的面容,半边纸伞倾来,眸子里的善意发自心底,犹带着担忧被拒绝的局促。

  他却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漠然回望的苍翠人影。昔年的灵子尊贵仅次于祭司,傲然立在所有皇子身前,为友宽和,为师严厉,为臣尽心尽责,清冷的模样似乎一如旧年,可他已经离去了,换成他的徒弟来到身边。

  天光大亮,层层床幔内中昏暗如旧。上官鸿信直起身,挑开罗帐,碎光洒在俏如来眼皮上,嘀咕两声又抱过来。

  上官鸿信任他搂了会儿,低笑道:“你这是不肯放我走了?”

  俏如来这才勉强抬眼,睡意惺忪还透着迷茫。

  外间侍者无声走来,撤开屏风,服侍两人梳洗。上官鸿信坐到一旁榻上,由着侍女梳头整冠。几人退出后回来各自手捧漆盘,放着衣物与配饰,他站起身,一件件穿上,末了环佩压身,庄重的玄墨与艳丽的赤色穿出一身端方挺拔。

  俏如来正整理着繁复的僧袍,上官鸿信走过去,顺手拉上系带,摸过肩头,抚平折痕,好似世上只此一事值得关心。

  俏如来道:“我有话与你说。”

  上官鸿信瞧了眼窗外明媚日色,漫不经心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是与你有关的事,也是我为何来这里——”

  “等见过妹妹再说,好不好?”

  修长的手指压上了唇,凝视他的眸子里,竟有几分祈求似的颜色,俏如来怔了怔,沉默地点头。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习惯与他对弈的俏如来却敏感地察觉到了穿透棋路的杀伐之意,心中不免一惊。

  心不在焉,一败涂地在所难免,上官鸿信还笑,怎么那么沉不住气。正好侍女入内禀报了准备,顺手就牵起俏如来一同外出。

  木屐走在山道上,踢踢踏踏,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慢悠悠说起的少年事,俏如来走在他身侧,恍然生出了他们已相伴多年的错觉。

  山道尽头是一座浮廊山亭,若是冬日来访,撂下重帘温酒漫谈,笑看古木银妆素裹或许是美事。此时却不是好时候,秋日树叶刚刚泛黄,尚且是绿树成荫的时节,青葱翠色衬的古木之下那座坟冢雪白的近乎突兀。

  里头埋葬着羽国的九公主,或许也埋葬了身边少年的一部分。

  碑上一字也无,细细辨认,能见到一只飞天凤凰盘旋而上,栩栩如生,随时像能从石中飞出一般。

  上官鸿信上前道:“我来看你啦。”

  松开的温度让俏如来不由自主按上自己的手背,他们的体温差的多了些,最初似乎并没有这样。

  墓碑前放置一个精巧的小竹桶,原以为是祭拜用的酒,没想到上官鸿信拿起挂在竹桶上的酒提子,盛满其中的液体就往无字碑上浇,无色亦无味,不过是纯粹的清水。

  “这是我故乡的风俗,中原应该没有,洒扫坟茔代表洗尽铅华,有洗去凡世罪孽的意思。”上官鸿信一边说着,单膝跪在坟茔前,耐心地打s-hi墓碑每一寸。见俏如来双手合十,他再没露出之前听经文时头大如斗的神色,而是笑了笑,“多谢你了,我妹妹虽然不信佛,但也算仔细研究过几本,挺感兴趣的。”

  俏如来垂着眼,薄唇翕动,一粒一粒缓慢地拨动晶莹剔透的佛珠。微漠星火划过眼前,他指甲一痛,竟是太用力,掐在了接口处,伴着飞舞零落的碎光,不用什么镜子,也知晓此刻自己必然脸色惨淡。

  上官鸿信已站起身,仔细抚平了衣摆,望过来沉静的目光像含着笑。

  三分审视,三分欣慰,三分惋惜,末了却是一分奇异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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