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精灵皇城一战,当南冥的面具碎裂的一刻,弥苍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耳畔只剩纷乱嗡鸣。来不及思考,他奋不顾身跃进火海,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袭向南冥的千曜之火。若非渊寂及时收回敛火鉴,恐怕此时他已烟消云散。
紧紧护着怀里昏厥的人,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弥苍疯了似的为南冥渡着神力,完全忘了自己也身负重伤。可是,神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眼见自己与渊寂神力渐次衰微,怀中之人却未见缓解。弥苍竟毫不犹豫地拔剑自戮,生生把自己的大半精血倾注于南冥体内。但以精血镇煞,毕竟是竭泽而渔之法,终不得长久。为了助南冥除煞,弥苍与渊寂又损耗了大半神力,布下了“天煞五芒阵”。南冥终于死里逃生,连内伤也治愈了,可是弥苍却重伤不起,不省人事。
从数十日的昏迷中刚刚苏醒,他来不及查验自己伤情,便即刻直奔布阵之处。阵前景象让他震惊不已,南冥却不见了踪影。正当心急如焚,不知往何处追寻之时,他突然觉察寄存于精灵公主体内的那一缕精魄躁动不安,似是正在脱离宿主的身体。他连忙追着那一丝微弱躁动来到了水镜海,不想却看到南冥正欲杀之而后快。
第一反应便是挡下这一剑!不及思索他冲到了二人之间。不是为了精灵公主,更不是为了生死大义,只是不愿见万年来伴他左右的那缕思念就此灰飞烟灭。无数个漫漫长夜,永无止境的痛苦煎熬中,那缕精魄是他活着的理由,唯一的慰藉。
血色在肩头弥漫,弥苍却恍若无感。这一剑的确是痛的,这痛却深入心底,无处宣泄……
昔日形影不离,今时刀剑无情,岂能不教人悲从中来?南冥一瞬间模糊了双眼。他遮掩似的避开相触的视线,心头却依然酸涩难忍。
二人默默伫立,那稍纵即逝的眸光痴缠却胜过万语千言……
“圣主……圣主……您来救我了吗……圣主……”丑妇如逢大赦,喜极而泣。她仓惶地爬向弥苍,紧紧抱住对方的腿,凄戾地哭诉着,“这个魔头他……他想杀人灭口!求圣主庇佑众生,为民除害!!”
刺耳的哭嚎把默然伫立的人从无以名状的情绪中唤回了现实。
“冥……你的伤……”弥苍犹豫着先开口了。
莫名觉得自己活像个小丑,南冥寂寥垂眸,深深叹息着。片刻,自嘲莞尔,他抬起头来,淡然回视,冷漠说道:“劳圣主挂心了……为了三界太平,万民福祉,圣神不徇私情,秉公执法,如今还尊驾亲临,以身犯险,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弥苍眉间轻蹙,眸色忽地黯了下来。不做任何强辩,更没有理会匍匐于脚下的人,他单手握上剑柄,虚力一掣,剑刃夹着血水被拔了出来。
执剑在手,端详着剑身古朴暗纹,寒光闪过他绝美的脸,仿佛凛冽的冷刺痛了心,一瞬间,他眼里暮霭沉沉、大雪纷飞。抬起头来,弥苍压抑着纷繁的心绪,柔声说道:“冥……跟我走吧……‘天煞五芒阵’既是劫数又是救赎……无论多少岁月,几多艰险,惟愿与君长相厮守,生死不负!”
南冥还没做反应,弥苍脚下的人却浑身一震,陡然放开紧紧抱着的手,跌坐一旁,她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去,一张丑陋的脸写满惊骇。
“圣主……圣主……”丑妇摇着头,泪流满面,颤声喃喃着,“不……不……圣主,这个魔头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你怎能……怎能与他同流合污!!无数冤死的亡灵,还在天上看着呢!!!”说到最后,那喃喃自语已然变成了疯狂的嘶吼。
当日精灵皇城一役,千曜之火如烈涛倾注而下,她本以为那魔头必难逃一死。岂料弥苍突然不顾x_ing命救了他,还即刻带他回了神域。就连渊寂也心急如焚地跟了去,却把自己拒之门外。自己一身重伤竟无人理睬。她愤懑不甘,久久无法释怀。
为了探明缘由,她依仗弥苍的纵容,在神域里处心积虑四处打探,无孔不入。终于让她找到了封印南冥的所在。趁着弥苍昏迷不醒,渊寂闭关休眠,她偷了弥苍的剑和敛火鉴,打着“尊圣神御令,整肃三界,除魔卫道”的幌子,召集各族首领,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屠魔大会”。
本欲先斩后奏,却不想节外生枝,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波旬说:“怪我咯?!”),破坏了全盘计划。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她诈昏自保。但是,她也深知如果不能趁着那魔头重伤未愈,一击毙之,此后或可再无胜算。于是,她紧紧跟随南冥来到了水镜海……
弥苍为她挡下一剑,她欣喜激动溢于言表,即使即刻赴死也死而无憾。然而刚刚弥苍那番话,却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让她完全彻底地蒙了……
那么多年的陪伴相守,一心一意爱着他。那人一出现,他却把这番情意视如Cao芥,弃如敝履,非但未思虑她半分,反倒要与那魔头双宿双飞!!这岂能不让人恼羞成怒!!
“你这样做,不怕人神共愤,千夫所指!!你把三界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歇斯底里地哭嚎着,丑妇完全崩溃了。
“呵呵呵……妙,妙,妙……”南冥无法自持地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缓缓拍手称善。笑声过后,两湾翠玉湖光却寒气逼人,他审视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玩味说道,“好一出‘圣神舍身取义救三界,娇娘义正辞严哭别离’啊!我这看戏的,倒成祸国殃民、木奉打鸳鸯的罪魁祸首了……”
优雅转身,南冥扬头远眺,水镜海水天一色,云雾缥缈,仿佛已然换不回的旧日时光随风而逝。心中深深叹息着,他慨然说道:“弥苍……时过境迁,不复过往……如今,你我还要如此自欺欺人吗……”
“并非如此绝望,冥……我知你,犹如知我自己……”弥苍不死心似的劝慰着,“若非煞气噬体,转了x_ing情,你岂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血腥屠戮?万年前,你我本就约定归隐幻世,再不过问三界之事。如今虽世事无常,但我初心未改,归隐山野并非幻想。只要你随我回阵,除尽煞气,我们依然能回到过去……”
“够了!”猛地愤然回身,打断了弥苍的话,南冥怒火中烧,冷嘲热讽地厉声说道,“你宁可信她,也不信我!还妄谈什么初心未改,生死不负!”气血翻涌,南冥一时晕眩,晃了几晃,单手抚上胸口。
弥苍心头一紧,伸出一只手。片刻,那手又踟蹰着收了回来。
“你让我信你什么?信你还是以前的南冥?信你从未杀人弑神?还是信你会放过三界?!”弥苍阖目摇头,心痛叹息着。
此时丑妇瘫坐在地已然动弹不得。弥苍亲口承认那魔头便是上古三圣之一的神主南冥,这简直让她惊骇得难以置信。
那边厢,南冥紧紧蹙起眉头,额上一片汗珠。连连质问,如钝刀一样割在他心口上,刀刀见血,血r_ou_模糊。
可是他却只是愣怔片刻,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声渐息,仿佛放下一切负担一般,舒畅地呼出一口气,他扬起颈子,展眉说道:“知我者莫若君也……说得不错!此番我若不死,必重整旗鼓,再伐三界!”
“冥!”难以置信地唤着他的名字,弥苍跨出一步,正想再行劝诫。突然,一束火球以雷霆之势当空袭来,弥苍连退数步,旋步躲闪。
火球过后,几道青光接踵而来,电光火石间直袭弥苍面门。弥苍还没来得及格挡。眼前一团黑雾瞬间在r-u白色的空气里炸裂开来。
“锵——锵——锵——”几道剑光,被黑雾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渊寂一身墨色,从黑雾中隐了出来。
“何人在此撒野!胆敢伤主君者,杀无赦!!”随着响彻天地的雌雄重合之音,一抹紫纱云影,一晃而过,须臾之间也护在了南冥身前。
待看清眼前之人时,波旬明显一怔。他从未见过弥苍和渊寂,但此等不输南冥的形容气度,绝色身姿和毫不费力的反挡之势,再加上能轻易进入神域者本就屈指可数……波旬心中已是了然。
“原来是圣神弥苍和神尊渊寂……鸑鷟波旬久仰大名……”波旬执剑在手,全身紧如弦绷。他杏目圆睁,凛冽说道:“可惜见面不如闻名!原来,鼎鼎大名的上古之神也会使出趁人之危的下作手段!”
弥苍对这种幼稚的口舌之快毫无兴趣。他连看也没看波旬一眼,只是撇头移开视线。
渊寂也不屑与一只幼兽一争长短。他看看弥苍,又看看南冥,轻声一叹,随即肃然说道:“冥,魔军群龙无首,已溃不成军,退守魔界。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们走吧……”
渊寂刚刚从休眠中醒来,便也感受到了神域的躁动。他忧心忡忡地慌忙赶来,果不其然,此地情势与自己所料无差。
“功败垂成只愿身不逢时,我无话可说……”南冥挑眉觑着渊寂,朗声说道,“只是,胜负不过寻常事,谁站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三界,我必覆之,挡我者,神佛俱灭!”
虽然刚刚说得霸气狠绝,但实际上却如一块大石堵在了胸口,南冥喘也喘不上来,呼也呼不出去,此时已是汗透衣衫。他极力压抑着喉间几欲翻涌而出的血腥味,眼前一阵恍惚。不易察觉地一手扶在波旬背部,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在了波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