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火族狼子野心、生x_ing好战,眼见千秋大梦唾手可得,却被罹天烬生生压灭在不情不愿中,谁又能甘心作罢?别说火燚隐忍着一口郁结之气,便连普通火族军将也怨声载道。
不过,火燚并非莽夫,罹天烬那匪夷所思的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着实让他好一番思量。一时之间看不清形势,他只得裹足不前,静待其变。就连卡索的死讯,他也谨而慎之地斟酌了几番虚实,疑神疑鬼地四处打探。直到神皇大行一年后,他终是做不得缩头乌龟,万年老鳖,举合族之力倾巢而出,麾军直下。
狂风起于青萍之末。
火燚的猖狂并非无根之由。火族看似莽撞唐突,毕其功于一役,实则蓄谋已久、狐潜鼠伏。
忍辱负重的一年里,火燚并没有游手好闲。这老j-ian巨猾的狐狸,四处打洞,各处安c-h-a,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火族的细作探子逐渐深入神界各族,甚至渗透到上位群体。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实则早已暗潮汹涌。不知多少重臣政要被火燚密谋暗害,偷梁换柱。这些j-ian细鸠占鹊巢,只待火燚一声令下便可翻云覆雨。
而平头百姓眼里的太平安稳不过是个岌岌可危的沙堡,哪里经得住顶端王者那轻轻一指?
果不其然,没落势力的殊死反扑实在不容小觑,神界失去了卡索、星旧、潮涯等诸多明主良将,新一代将领又青黄不接、力有不济,剩下的乌合之众更是一触即溃,不堪一击。火族里应外合、背水一战,竟轻而易举攻陷了诸多要塞。
战局分明,火族全线告捷,乘胜追击。神界各族节节败退。便在这看似如日中天的胜利中,火族大军硬生生吃了一记窝心脚。原来,冰族坚守刃雪城,闭门不战,凭借铜墙铁壁般的冰幕,把火族严严实实挡在了风雪之外。刃雪城这个眼中钉r_ou_中刺,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然而,你死我活的问鼎之战,岂会因此罢休!
不取刃雪城,何以霸天下!不降冰族,何以王神界!
火燚倾尽精锐把刃雪城铁桶一样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一围便是月余,冰族不降也不战,火族狗咬乌龟壳——无从下嘴。再奋勇的军将久攻不下,也会锐气大挫。火族军队日渐疲怠,逐渐与冰族形成胶着之势。
刃雪城以一城之力牵制了火族全线精锐,缓解了各族战场上的压力。在冰族顽强抵抗地带动下,神界各族重整旗鼓,官方民间抵抗力量纷纷响应、揭竿而起,一时间火族一边倒的形式戛然而止。眼见得战局又错综复杂起来,火燚一颗傲视群雄的王者之心又似架到了刀山火海上,坐卧不宁。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四处搜索奇人异士,求取破局良策。
罹天烬被一纸圣火令千里召回,不但一直不得与日思夜念的人相见,反而被火燚威逼胁迫,困于火族大营中。他日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几次三番追问卡索下落,却被火燚打了太极。
如今,要说进退维谷,左右两难,非他莫属了。一边是梦里故国,深情所归,一边是骨r_ou_难酬,劬劳之恩。手心手背都是r_ou_,叫他如何自处?他既不能大逆不道,做令人不耻之禽兽,更不想伤及所爱,再与冰族为敌。尽管当年冰火之战中,他做下了诸多孽怨,犯下了滔天罪行,欠下了累累血债,可时过境迁,当一切都清晰明了得痛彻心扉时,谁又能再做回那个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狂神?
万事做尽,缘分势必早尽。
他其实悔不当初。昔日少年狂妄,做绝做尽,如今惨淡凄冷,自食其果。也许这便是报应:做下了就是做下了,即便神不知鬼不觉,或者一时得志,终也逃不过天地人心。大千世界风云际会、因果相生,稍一踟蹰,便偷天换日,万劫不复。
那些钻营者,机关算尽,蝇营狗苟,为的不就是你高我低的几两虚荣?可是,高,高不过举头三尺有青天,低也低不过红尘后土。一时风头无两的春风得意,不过是风过无痕的浮尘,待到食尽鸟投林,还不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想要劝谏,却如鲠在喉,不是不能说,是说了也没用。罹天烬深知火燚的秉x_ing。
进如万丈深渊,退则回头无岸。两次三番欲言,难述心中纷乱。
罹天烬心事重重地走在灯火通明的火族大营中。中军大帐要宴请高人,火燚再三遣人催请,他不得不露个脸,给父王几分薄面。
还没入帐,便有琴声传来。一曲乐音,高山绮岳,行云流水,堪称绝代风骨。可是罹天烬心中烦乱,任他天籁仙音,咂在嘴里也没滋没味儿。
“烬王子到——”
罹天烬挑帘而入,与帐中声色撞了个满怀,当即呼吸一滞,怔在原地。
只见那坐于轮椅上抚琴之人,一袭月白长衫简而又简,青丝墨染,乌云垂肩,唇如点绛,眸似寒星,清雅出尘。此绝代风华不是碧绾青又是何人?
罹天烬一双赤瞳瞬间深邃了几分,盯在碧绾青身上已是移不开眼。
碧绾青似是沉浸弦乐妙曲之中,浑然忘我。手指于弦上点拨滑弹,张弛有度,青丝薄衫无风自动,真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琴音陡然一转,扶摇直上,似千军万马,十面埋伏,便在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之际,又落于春山幽谷,只是隐隐杀伐刀锋藏而不露。当东流逝水,淘沙而去,那十指尖尖已按于尾弦。
“妙,妙,妙!”火燚于正首上席拍案叫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公子一曲梵乐,余音绕梁,回味无穷!‘一绾青丝’果然名不虚传!”
下首作陪的文武重臣无不随声附和,满堂溢美之词。
“火王见笑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碧绾青微微一欠身,笑不露齿。
“公子过谦了。”火王这才看到罹天烬,远远便招手唤他过来,一边眯眼瞧着碧绾青,一边笑道:“我来为公子介绍一下,此子乃我族第一悍将,亦是我儿,名唤罹天烬。”
罹天烬已至近前,向火燚抱拳揖礼,也不理会对面的碧绾青,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火燚身侧。其他军将见到罹天烬犹如老鼠见到猫,一个个都屏声敛气,头埋在酒案后,越来越低,竟比火燚更惧了几分。
好像刚刚才发现多了一人,碧绾青这才正视过来,恍若初见般将罹天烬细细端详了一番,才啧啧赞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烬王子之神威如雷贯耳,鄙人早已心向往之,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碧绾青一欠身虚虚一礼,歉然说道:“在下腿脚不便,未能全礼,请烬殿下莫怪。”
罹天烬又是一愣。那日在星旧别苑邂逅,自己虽并未察觉到碧绾青身有残疾,可是如今细细想来,那日他的确没站起来过。便是轩室内摘取绾发丝带,此人也是靠臂力撑起了身子,那时他不慎坠楼,想来也是因了此种缘故。
“哎……公子多心了,哪有那么多虚礼。”火燚今日兴味正酣,端起酒杯道,“世人皆说我火族粗鄙,其实这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不过是些装腔作势的假正经,我族豪杰爱恨分明、不拘小节才是真豪爽!”
“好!火族勇士豪迈不羁,果然x_ing情中人!”碧绾青举杯朗朗道,“绾青不才,能得火王垂青,此生无憾矣!”
在座者无不举杯,正要同饮,此时却c-h-a进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一介凡人乐师,不过会些附庸风雅之管弦,有什么资格在这中军大帐中指点江山?”罹天烬也不抬眼,兀自凉凉说道,“我看,术业有专攻,弹琴的还是弹好自个的琴去,不要强作英雄,牵强而为,以免力有不逮,引火烧身,更累及我火族千秋大业……”
此言一出,举坐哑然,在场者端在半空的杯子僵在原地,进退维谷,真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吾儿,不得无礼!”火燚打破了难堪的尴尬,可是却放下了杯子,陪笑道,“竖子狂言,公子莫要介怀。”
众人见火王不但未饮反而放下了杯子,自然也没人敢强作出头鸟,皆纷纷放下了杯子。
“唉,我火族常年以来偏安一隅,如井底之蛙,见识也的确浅薄了些,所以才养出了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竖子。”火燚沉声叹息着,那鹰隼一样y-in鸷的目光却轻飘飘从碧绾青身上刮过,“早便听闻‘一绾青丝’股肱之才,不但琴音绝妙,更兼经纬之能,上可扶大厦于将倾,下可治世安民。哎,如今天下大乱,我火族虽势头正盛,但也有难言之隐,不知绾青公子,可否不另赐教?”
碧绾青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杯盏,不动声色地理了理宽袍广袖说道:“如此千载难逢之机遇,火王何以妄自菲薄?当今天下大势,能力挽狂澜者已非火王莫属!”
“哦?”火燚眼珠一转,身子不由自主探了探,嗓子眼紧了紧,继续问道,“此话怎讲?请公子教我。”
“岂敢一个‘教’字。”碧绾青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自神皇驾崩后,神界各族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已是一盘散沙。此时若不攻其不备,又待何时?”
“话虽如此,只是……”火燚点点头,深以为是,却语焉不详,只是蹙眉叹息。
“只是一面‘墙’而已,火王何以如此长吁短叹……”碧绾青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分外闲适惬意。
此言一出,正中靶心!火王狭长的眸中骤然亮了起来。这面“墙”自然说的是冰幕,然而在场的军将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只有罹天烬倏而一惊,蹙起眉心,抬眸盯在碧绾青脸上。
“莫非公子已有良策?”火燚急不可耐追问道。
碧绾青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好整以暇地以指圈画着杯口,沉吟片刻,半睁半合着眼,继续说道:“当年神皇令行禁止,积威甚重,今时今日虽已时过境迁,但余威不减。火王以为破一道‘墙’便可问鼎九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