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回过神来,抬眼看去,终于在他迈步的前一刻发现,那人如玉一般的耳尖,不知何时,已经红透了。
一时呆愣,随即反应过来,低眉勾唇微微一笑,眼底有一瞬间的满足,连忙赶了上去。
他们并未发现,身侧经过的小小水塘里,一条肥大的锦鲤翻着肚子,缓缓浮了上来。
第四章 入彀
早春时候,天气还是凉着,尤其入夜之后,更添寒意。
展昭白玉堂都是江南长大的人,尤其是白玉堂,一旦觉得冷了就怎么也不肯动弹。往年在开封时,天寒地冻的,他必是要裹着被子睡到大中午,还得展昭亲自端了饭进去将他馋着才肯起来。这时展昭也不会去饭堂,而是和他一并在屋中用过,之后聊聊天喝喝茶,白玉堂或看书或作画,若是下了雪,来了兴致也去练练剑,展昭有事做事,无事就陪他,倒是一段极为清闲的时光。
此时两人身处唐门,倒也不见什么拘束,两人对坐屋内,白玉堂要了套茶具摆在桌上,小火炉上煮着水,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暖的,大是舒坦。
白玉堂倒水烹茶,那握剑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做着这等风雅之事也丝毫未有生疏,每一个步骤都井井有条,展昭手里本来握着本书看着,此刻却将目光定在这贵公子手上,一时看得呆了。
见过他舞剑,见过他抚琴,见过他作画,见过他斟酒,见过他烹茶,见过他用这双手做过太多太多的事,可每一次都充满了新鲜感,每一次都不由得遐想下一次又会是怎样的惊喜,始终充满了期待。
白玉堂本自专注于手中茶艺,忽地似有所觉,抬眼看来,只见晕黄的灯光下,展昭清俊眉眼更显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中的暖意要化作了一汪春水将自己包裹似的,不由得心底一颤,只觉那漆黑瞳仁深不可测,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却偏偏声色不动,任由自己一步一步地沦陷。
“啪!”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两人同时一震,回过神来,眼神一错,不知为何都有些尴尬,又慌忙移开,白玉堂低下头摆弄着手里茶具,展昭有些局促地起身,站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似的,道:“我去看看。”
他转身出去,推门四顾,只见四面花月无声,渺无人迹,低头一看,接着廊上灯笼看见地上一个圆圆石子,捡起来才发现那石子外包裹了一张字条,他拧起眉头,将字条取下,转身回屋了。
回到屋中,桌上已摆好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香茶,他吸了吸鼻子,唇角一弯,“好香。”
“最好的峨眉毛峰,”白玉堂挑挑眉,“当然,也得有五爷这样的手艺才能泡得出来。”
“是是是,能喝到五爷亲手泡的茶,展某三生有幸。”展昭撩衣坐下,展开字条看了一眼,眼底诧异,略一沉吟,将它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白玉堂懒得去接,只就着他的手瞄了一眼,挑挑眉,又看向展昭,“你猜是谁?”
展昭耸了耸肩,“谁知道。”他收回手,又看向那字条,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城西十字街口,周记绸缎。
他将那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没有别的暗记之后,双手一夹,霎时间已将它化作齑粉,拍拍手,端起茶杯,在鼻端深深嗅了一番,叹道:“真是好茶。”
白玉堂挑挑眉,目光里多了几分戏谑,“几百万的官银,你好像一点也不急。”
“急也没用,”展昭品了一口茶,悠然道:“既然跟唐门有关,那自有他们自己查个明白。”
“你真怀疑唐门?”
“唐门几代经营,有这个必要去贪图那些银两么?”展昭反问了一句,“你看唐门内部,可是铁板一块?”
白玉堂冷哼一声。
展昭笑了笑,笑容却满是讽意,道:“怕只怕我们为人利用,叫人坐收渔利。”沉默片刻,接道:“这幕后主谋多半是唐门的人,唐峥身为一门之主,武林名宿,应该不至如此,至于唐宏……”
白玉堂哼了一声,“就他那怂样,也能干出这样事来?”
“人不可貌相,万一他是在跟我们演戏呢?唐门长子,真有这般不济?”
白玉堂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一转念又忍住,道:“罢了,姑且算他演戏吧,哼,爷倒要看看,几年不见,他能长进成什么样子!”
展昭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官银失窃至今已有将近一月,虽然朝廷没有限期破案,但拖太久也不好,曹老三只是个不入流的,任何人都可能将他收买,从他身上应该没法再查出东西了。”
白玉堂点点头,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闲散之中又带着锐利,缓缓道:“案子闹得满朝皆知,若能将我们杀掉,自然一了百了,可既然杀不了,那就只能藏起来。这样大笔的银子,要运送也是个麻烦事,若是借着货物往来么……倒也不赖。”
“你的意思是……去看看?”
“看看也无妨,如今我俩都在,还怕被暗算了不成?”
展昭目光一闪,深深看向那人,忽然有些释然地笑了出来,“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早这样多好,”他话音突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放轻了声音,飘渺如叹息,几乎要湮没在风中,“……也省得吃那般苦。”
白玉堂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展昭那带着几分苦意的神色,抿了抿唇,也沉默了下来。
展昭说的是去年的一件案子。
当时是白玉堂带着张龙赵虎两人去办,到了地方刚刚落脚,白玉堂就接到了一张字条说是某时某地会有发现,他不及多想就去了,结果一去不回。直到两日后展昭赶来几番查探,才在一处地窖里找到了他,当时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方知当时被人设计中了毒,又一番血战受了伤,力竭被擒之后关进此处,几日里水米未进,伤口也未曾包扎,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化脓。
救他出来时,见到他这般狼狈模样,展昭又气又痛,直接的后果就是那群凶手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通通死在了巨阙之下。
白玉堂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在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双通红的眼,那双眼的主人憔悴而疲惫,哪里还有半分那温润俊朗的君子模样?
他这一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痊愈,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展昭一步也不曾离开开封,天大的案子都推了去。在那之后,也再不肯放他一个人出去办案,生怕再发生一次类似的事,生怕再也没有那样的运气能在最后关头找到他,生怕就此失了这玲珑耗子,只留下他一只孤零零的猫。
如今旧事重提,展昭心里发闷,白玉堂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对坐沉默半晌,还是白玉堂低低一叹,放缓了声音,轻唤道:“猫儿……”
展昭神色微微一动。
“猫儿……”白玉堂再接再厉,眨眨眼睛,努力做出一副最诚恳的表情,“上次那纯属意外,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真的!”
“你这耗子满口谎话,信你我就是傻子,”展昭哼了一声,不肯看他,别过了眼去,“还是自己看紧点好。”
白玉堂自知理亏,也不跟他辩解那么多,只嘿嘿一笑,站起来拍拍衣裳,大声道:“走了走了,在屋里待着发闷,快出去透透气。”
展昭回头看他,就见他已将画影拿了,同时手一挥,将巨阙凌空抛来。展昭抬手接住,挑了挑眉,“耗子,要出去也行,先说好,待会儿可得听我的,不许胡来。”
“爷才……”话到一半就见展昭挑眉,顿时没了脾气,就连声音都小了,“听你的就听你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让你个小猫一些又怎的?”白玉堂扭过头,哼了一声,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微凉的夜风贯入,他深深呼吸一阵,顿觉神清气爽,回头朝展昭一笑,身形一起,已穿窗而出,一袭白衣猎猎,转眼已溶入月色之中。
展昭嘴角抽了抽,走去将窗户关上,随后推门而出又将门关好,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这才跃上屋顶,循着他的方向,转眼就不见了。
益州的繁华不在都城开封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不过如今已将近子夜,人们早已歇下,任由这两人在屋顶上较劲般一路奔驰,也无人发现。
成都乃是一州首府,街道宽敞,纵横交错,倒让这两人好一番找,往西边找了好半天,才见到了周记绸缎的店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