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水声大了起来,展昭皱了皱眉,眼色微暗,忽听“咔”的一声,竟是他手里的树枝一下子断成了两半。他如梦初醒,身形几不可查地一颤,盯着面前篝火呆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微微偏过头,“那个,柴不够了,我再去找些来。”说罢随手从火堆里捡了一根燃烧的木头,几步进了林子,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白玉堂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眉睫微垂,微微一笑,又撩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轻轻舒出一口气,甩了甩头。
时光如水,就这般静静流过,月影落在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着,光华璀璨,照得一潭清透。白玉堂看着这沉璧也似的影,心中一片宁静安详,又泡了一会儿,终于准备起身。
可他还未动,忽然听见树林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动静还不小,像是什么野兽奔跑似的。白玉堂皱眉,扫了那堆篝火一眼——因为没有添柴,火已经暗了许多,若真遇上什么野物,恐怕也吓不住他们。
一转念他又恨得咬牙,以他白玉堂的本事,自然是绝对不怕什么野兽的,可问题是他如今光溜溜地泡在水里,虽然四下无人,也没法说服自己就这么跳出去和那些野兽干架,偏偏那该死的展昭又不在,却叫他白五爷如何是好?
正纠结间,那林间动静越发大了起来,白玉堂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只见对面的树枝草木开始晃动起来,应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钻,隐约还传来了“吭哧吭哧”的响声,白玉堂皱眉,瞪大眼睛,就看见漆黑的林子里,缓缓探出了一个头。
——猪头。
一颗青面獠牙、眼如铜铃、鬣毛粗硬、狰狞可怖的野猪头。
那野猪拱着挡路的杂草钻出了林子,走到潭边停下。借着火光月色,可以看见它身躯几乎有半匹马大,肌肉结实皮肤厚实,还覆盖着一层乱糟糟的泥浆杂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白玉堂顿时一个头变了两个大。
那野猪站在潭边,“吭哧吭哧”的呼吸声沉重又急促,看着水里的白玉堂,似乎也拿不准对面那是个什么角色,一时也没有动作。
白玉堂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惊着了它。他也不知道野猪会不会水,反正绝对不想和这脏兮兮的家伙泡在同一潭水里。一面压着呼吸,一面借着月色打量那野猪,忽然眉头一皱,仔细看去,竟发现那野猪自脊背到后臀上一片暗红,竟是血迹斑斑,已受了重伤。
那野猪似乎是伤重无力,没有了传言中的那等暴躁凶狠,看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了什么动静一般,猛地喷了个响鼻,又看了水中的白玉堂一眼,跳起转身,一溜烟地逃进了旁边的林子里,一阵噼啪乱响之后,终于才渐渐地平静了。
白玉堂一阵莫名,心道这蠢猪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看自己洗澡看了半天也没做什么怎么又跑了?一转念又暗笑自己,这不过是一只山林野猪罢了,居然就能逼得自己泡在水里不敢动,难不成还能演出什么浪荡子偷香窃玉的戏码么,纵然真有那等不长眼的,他白五爷也不是十八岁的美娇娘,还怕了不成?
一面想着,一面缓缓往岸上走去,才走了一半,听得树林子里沙沙响,一抬头,展昭已在面前。
白玉堂呆了一下,忽然觉得,今夜的月光太过耀眼了些。
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而修长,那肩膀胸膛都算不上强壮,却看着叫人无比安心,能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平和天地,蕴含着叫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力量。那握剑的手里抓着一大捆柴火,衣服沾了些污渍,可他面容温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丝毫改变不了通身的气质,整个人如松如竹,干净清爽得仿佛刚刚沐浴过了收拾好出门,去赴一场桃红柳绿的风雅邀约。
展昭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捡完柴火回来竟会撞上这么一幕。明亮的月光下,静谧的潭水中,那人就这么站在水中,刚好露出半个身子,水波在他劲瘦的腰线上起伏徘徊,自肩背到手臂,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精致和柔软,沾着晶莹发亮的水珠,平日里都被遮盖在宽大华丽的白衣之下,能抚琴作画煮酒烹茶享尽一切风雅,也能剑出如电凌厉杀伐纵横这个天下。
触目所及,那白瓷般的肌肤细嫩无比,一点也不像个习武之人,可展昭却清楚地知道,他身上的哪些地方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即使被最好的药材去掉了疤,那疤痕也留在他的心上,怎么也抹不去。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落在身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白玉堂猛地抖了抖,极轻地“嘶”了一声,随即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展昭一眼,“看什么看,死猫,转过去!”
“啊,哦……”展昭如梦初醒,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就听见身后一阵细细的水声还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一时尴尬无比,抬了抬头看着天,没话找话道:“怎么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弄好了。”
“嘁,爷也不想啊,洗到一半跑来一只野猪,简直莫名其妙。”
“野猪?”展昭的心提起来几分,眉头皱起,问道:“它没伤着你吧?”
“当然没有,”白玉堂将外衫穿上,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去系腰带,“你当爷是什么人,会被只野猪伤到?何况它自己都受了伤呢。”
展昭眉头并未松开,隐隐约约地似乎发现了什么,喃喃道:“野猪可是山林一霸……”
白玉堂整理腰带的手一顿,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正抬头想说,就见展昭也豁然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里那一抹明亮的光。
——峨眉并无虎豹之类的大型猛兽,野猪可以算是山中大王,就连猎户也不敢正面围捕,什么东西竟能伤得到它?若是机关陷坑,它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山中庙里都是佛门子弟,纵有武功也不会杀生,山中猎户向来不敢招惹野猪,只可能是外来之人所为!”
“一定是唐寒他们一伙,凭他们的本事自然不会把野猪放在眼里,否则这峨眉山上哪还有别的势力!”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两句话来,相视一笑,两双眼睛如同长夜将明时升起的那颗星子,照亮前进的路。
第九章 较量
自晋时起,峨眉山上就开始修建了寺庙,后有历代高僧隐居修行,逐渐被奉为普贤菩萨道场,至本朝已成为了佛家名山,自山脚报国寺自金顶光相寺,大小庙宇数十座,僧尼数百,其中不乏习武之人。与少林乃是武林一方宗主不同,峨眉并未开山立派正式踏足江湖,习武只为强身自保、护佑当地而已,故而江湖少闻峨眉之名。
峨眉山势不甚高峻,然而幽深曲折,飞瀑流泉峡谷相间,地形复杂,若是不识路途,一旦绕了进去,恐怕三天三夜也休想走得出来。
山中除了寺庙附近,别处几无人烟,然而此刻,那深深幽谷之中不知何处却有火光一闪,甚至隐约还传来了人声。
“真是晦气,好不容易碰见个大货,居然让它跑了!”一人声音洪亮,骂骂咧咧的,显然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人接话,说得一口地道蜀中方言,嘿嘿笑道:“屁大点事都闹了半个时辰了,说够了没得嘛?哪个喊你刚刚得意忘形嘞,早都给你说了这山头的野猪凶得很,非不听,这下安逸了哇?”
循声看去,只见树林掩映之中,一团篝火熊熊燃烧着,还有四人围坐火边,身后竟是一个山洞,洞中黑漆漆的,也不知究竟有什么。
“呸!老子什么时候得意忘形了,只是天太黑没看清楚!”最早说话的那人长得颇高颇壮,盘腿而坐,腿边靠着一柄长刀。他是个圆圆的包子脸,很是性烈,吃了第二人的讽刺嘲笑顿时大是难堪,音量更大,怒道:“你倒是有本事,怎么不拦着那畜生?”
第二人精干消瘦,眼睛贼亮,一身黑衣,听见对方质问,也只嘿嘿笑着,却不答话。
那包子脸见状更是恼怒,正要再说,却听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吵什么吵,纵没了那野猪,难不成就饿着你们了?”
这话一出,那包子脸嘴唇抖了抖,显然大是不甘,但看了那人一眼,竟生生忍下了,别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曾再说。
黑衣人看看包子脸,又看看说话那人,笑意更甚,摇了摇头,随手掰了一截木柴扔进火堆里,看着那幽幽火焰,也不说话了。
那一句话就打发了两人的是个胖子,一身绫罗绸缎,很是奢华。可此刻他正懒洋洋地侧躺在这荒山里的地上,毫不在意自己那一身锦绣沾灰蒙尘,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则搭在腿上慢悠悠地拍打着,一身的肥肉随着这细小的动作不断抖动,仿佛置身于自家华屋被人服侍着似的,看上去享受极了。
一时四下无声,木柴燃烧的哔剥轻响,突然之间,那胖子拍打的手一停,随即黑衣人猛地抬头,几乎同时,包子脸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厉喝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