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江湖闻名的快刀秦武,也自甘堕落与你们为伍。”林中再次响起了那平和的男声,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叫人分不清具体方位。
“可就算他名声再大,在二位手里,也走不过两招。”朱铭嘿嘿笑了起来,丝毫没受到两个同伴一死一伤的影响,脸上的肥肉不住抖动着,笑得灿烂至极,问道:“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与我兄弟过不去?”
“我们是谁,朱老板当真不知么?”那声音淡淡反问了一句,并未再说什么,似乎看向了那黑衣人,缓缓道:“至于你,出手就是梅花针,不知与唐门是何关系?”
“嘿嘿,我不过一个门中打杂的小子,哪配有什么关系?”黑衣人喘着气,费力扯出个笑来,微声道:“不入流的小把戏,见笑了。”
三人一个装傻,一个嬉笑,一个沉默不语,却始终都守在那山洞之前,半步不离。林中人自然看得出其中问题,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几位守在这洞口,看样子是要顽抗到底了?”
朱铭大大地叹了口气,无辜道:“我们连你们是谁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就顽抗到底了?”
“不知道么,在下可是追了你们一路呢。”
“哦,竟有此事?”朱铭大惊,变了脸色,大声叫道:“在下家中看着光鲜,实则大大亏空,二位若要钱财,在下可是万万没有的!”
蓦地一声冷哼,如一柄尖刀直插人心脏,“少废话,不想死,就给爷滚开!”
他语速颇快,说到“滚开”二字时,黑暗中已有一道白光如电,直奔朱铭而来!
朱铭那大呼小叫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人却已立刻扭身避开,此刻的他,哪还有一点肥胖臃肿的样子,身法轻灵敏捷得恐怕连最好的舞伎都比不上,人还在半空,身子已经半转了过来,猛地一掌拍出,如惊涛骇浪重重叠加,力可断碑裂石,霍霍有声。
谁料打了一个空。
等他看清眼前空无一物的时候,忽觉喉头一凉,正想说话,却被什么卡住了喉咙,睁大了眼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肥硕的身子已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余下的两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目光齐齐聚焦到了来人之上。
来人静静站在朱铭身后,一身白衣如雪,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剑,泠泠月华下,整个人如谪仙般清雅俊逸——不是白玉堂,又还能是谁?
只见他侧对二人,看也不看地上的朱铭一眼,抬起头看了看月色,随即微微偏过头,看向了那两人。
黑衣人顿时全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只觉自己仿佛被人剥光了扔在大街上似的,一切的谋划机巧都在那一双眼里无所遁形——分明是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为何偏偏冷到极处厉到极处,叫人胆战心惊?
“好了,外人都已死绝,就剩下你俩了。”他缓缓开口,悠然得仿佛是在询问自家伙计今晚要吃的鱼羹做好了没,“官银在里面么?”
黑衣人眨眨眼睛,“官银,那是什么东西?”
“少装蒜。”白玉堂斜斜一眼瞥来,虽然未有怒意,却隐有冰霜如剑,看得那人心头一跳,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在那人脸上停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不是唐寒,”转过眼,视线又落在那蒙面人身上,停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语气笃定,“你是。”
那人猛地退了一步,却又猛地停下了。
因为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袭蓝色长衫,男人一脸温和平静,手持巨阙,静静地站在那里——展昭。
蒙面人虽未回头,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无形重压。他不知展昭究竟在那儿站了多久,他只知道展昭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就绝不可能知道——方才若是再动一下,那……
一股凉意从脊背蹿上后脑,蒙面人看着对面的白玉堂,目光闪动,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是我。”
——立碑山野,父兄口中那个早已死去的唐门二公子,唐寒。
白玉堂眼底掠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染上一层痛色,紧紧盯着唐寒的双眼,沉声道:“杀唐宏的是你。”
“他该死。”
“他毕竟是你的兄弟!”
“他从未当我是兄弟。”唐寒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仿佛对这件事早已冷漠到了极致,“你的哥哥们都疼你宠你,兄弟之间都是真心实意坦诚相待,而在唐家……这些从来都是妄想!”
白玉堂动了动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唐门内斗有多严重他不是没有耳闻,兄弟之间你死我活的较量更是多了去了,唐宏难道就没对唐寒下过手?这种家族恩怨,自己不过是一个局外人,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是非。他抿了抿唇,目光越过唐寒,看了他身后的展昭一眼,定了定神,视线又落在了他身上,脸色沉了下来,“为什么要夺官银?”
“什么官银?”唐寒反问,“我回来,只是为了报仇雪恨而已,江湖事江湖了,还望两位大人不要插手。”他重重地咬了“两位大人”四字,显然是要划清界限,不想多说了。
“关东财神朱铭、快刀秦武都是江湖成名的人物,心甘情愿地被你驱使跟到这荒山野地里来,难道还能是踏青郊游不成?”白玉堂面冷如霜,“你背后的人是谁?别告诉我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下的,你可没这么大本事!”
——关东财神朱铭,幼时曾是一家钱庄的杂役,不甘于人下,没干几年就离开钱庄流浪江湖,学了一身本事,归来之后强娶了那老板的女儿,又夺了整个钱庄,之后十几年苦心经营,终于让朱记的招牌响彻整个关东。可他为人刻薄心狠,只因家财万贯,江湖众人怒而不言,最多不与交往,如今死在白玉堂手里,也算恶有恶报了。
和朱铭那一点也不光彩的发家史比起来,秦武要清白得多。他从小学武,练就一手快刀,十几年前曾孤身力战塞北十三狼,得胜之后追入大漠将余下残兵一一诛杀,扫平了北疆商路上的一大麻烦,为江湖称道。近些年已然淡出了江湖,却不知为何竟会自甘堕落卷入这案子,最终也是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山中,让人不禁叹息。
“呵,白五爷还是和当年一样目中无人啊,在你眼里,我唐寒就那么不济?告诉你,他们是我请来的帮手,为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个答案,你满意了么?”
白玉堂双手猛地握紧,怒道:“唐寒!你不要执迷不悟,今日我已找到了这里,你以为还能瞒得住么!”
“呵……”唐寒一声冷笑,眼底流露出几分凄厉神色,哑声道:“瞒得住又如何,瞒不住又如何?我本就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怕的?”
白玉堂咬了咬牙,“看在当年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实在不想和你动手……”
“当年……”唐寒喃喃念了一声,眼神中带了一丝惊异和小小期许,“你不怪我?”
“谁没个年少气盛的时候,何况我也没怎样,”白玉堂悠悠一叹,合了合眼,略略垂了头,“倒是……”
“五弟!”蓦地一声惊呼,白玉堂猛地睁眼,就见一道蓝影如电朝唐寒直奔而来,同时眼角余光一瞥,脸色微变,喝道:“猫儿退!”
“砰——”一颗弹丸从唐寒所在处炸开,乌黑的烟雾随风散出,一看就知带着剧毒。展白二人见机极快,已在他手动起来的一瞬间飞身后撤,同时屏住呼吸,故而并未受到波及。待到浓烟散去视线归于清晰,原地却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两人远远对视,白玉堂自知轻慢故有此变,脸上有些挂不住,先别过了头。
展昭自打一开始就一直静静守在一旁,并未打扰两人说话,那一字一句一举一动自然听得清看得明,此番让他们逃跑只因唐寒刻意提及旧事让他分了神,又如何怪得了他?
此刻见白玉堂露出这种神情,不由得又是疼惜又是好笑,挥动衣袖散去最后的几缕黑烟,他小心地绕过爆炸点,走到那别扭耗子身边,轻笑道:“跑了便跑了,再追回来就是,先看看官银要紧。”
“嘁……”知道他有意开解故意说得轻松,白玉堂撇了撇嘴,自嘲一笑,道:“这下,可是真的恩断义绝了。”顿了顿,神色间露出一丝怅然,朝唐寒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可偏偏……呵,以为遮住了脖子看不见伤口了,我就不知道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