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下意识地想说“除了你还有谁”,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不由得暗恼,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外边传来什么声音,再细细一辨别,不由得脸色微变,豁然站起,转身一溜烟地蹿出窗外,眨眼就没了人影。
这一下变起突然,就连展昭都没能反应过来,目光刚刚追着他出去,就听“砰”的一声,雅间的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五哥哥!”
展昭额上青筋迸起,突然明白白玉堂的异常都是为了什么,不由得暗暗咬牙——死耗子,有本事惹事,有本事别跑啊!
进来的是一个极为明艳的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紫色长裙,腰间系着一块玉璧,手上戴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头上斜插着一支缀了彩色琉璃的金色花佃,是个蝴蝶模样,双翅随着她的移动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她急匆匆地闯进屋里,一双眼在屋中一扫,没见到自己想找的人,不由得狠狠一跺脚,一口熟练的官话,骂道:“该死的耗子,居然又跑了!”
展昭端坐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少女骂了一通,气也出了一半,明眸一转落在展昭身上,上下一打量,露出一丝笑意来,整了整衣裳,款款迈步走到展昭面前,施然行了一个万福,低了眉眼,竟然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温声道:“这位公子,可是展昭展南侠么?”
展昭毫不意外,来者既然能知道白玉堂在这里,自然也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微微一笑,点头算是回礼,道:“正是展某,姑娘请坐。”
少女在旁边位置上坐下,又将展昭细细打量一番,轻笑道:“久闻南侠君子之风,与寻常武林人士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姑娘谬赞了,”展昭笑得温和,看着少女行走坐下的动作姿态,目光微微一闪,“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眨眨眼,微微一笑,露出一丝俏皮神色来,“猜猜看?”
展昭笑意不减,道:“在蜀中,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我与五弟的落脚之处还与五弟相识的人,展某斗胆猜测,姑娘可是姓唐?”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拍手道:“好个南侠,不愧是南侠,唐门唐宇婷,今日有礼了。”
展昭神色微微一动,眼神往旁边一飘,默然片刻,又笑道:“展某听闻,当今唐门家主唐峥前辈膝下有二子一女,女儿从小聪慧,天资极佳,深得家族器重,不知可是姑娘么?”
少女唐宇婷微微掩住了口,眼波流转,定在展昭身上,笑道:“都说君子讷于言,没想到南侠口才也是这般的好。”
“呸,他好什么好!”突然从窗外传来一声低斥,两人眼前白影一晃,白玉堂居然又飘了回来,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眼睛一瞪,怒道:“爷就知道你这贼猫死性不改,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当年三儿是这样,现在还想勾这唐家丫头!”
展昭起初还是一脸惊讶表情,睁大了眼看着他,“你怎么又回来了?”紧接着就听他连珠炮似的数落了一大通,不由得哭笑不得,扶了扶额,道:“五弟……我与丁姑娘只有一面之缘,那场比试也是被他二哥设计的,那事我也没答应,早就解释过多次了,你怎的还记着……”
白玉堂冷哼一声不理他,转头看向唐宇婷,微微皱起了眉,“你……”
唐宇婷眼巴巴地瞧着他,一脸的幽怨神色,见他终于转过来看了自己一眼,嘴巴一扁,眼睛水汪汪的立马作势要哭,“五哥哥……”
“打住!”白玉堂就跟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你有话就说,你好歹也是唐家二小姐,在外边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唐宇婷眨着眼睛,“外边?蜀江春是唐家的产业,你忘了啊?”
“我……”白玉堂本想反驳,却在半道噎住,不由得又瞪了展昭一眼。
展昭望了望屋顶,伸手握住白玉堂手腕将他拉下来坐好,又将茶杯递进他手里,“赶了半天路了,不累么,喝杯茶歇歇。”
唐宇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将手撑在桌上,托腮笑道:“我去年还听说御猫和锦毛鼠闹得天翻地覆,怎么一下子就变好了?”
“谁跟他好!”白玉堂瞪她一眼,目光闪烁,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这丫头不在家呆着,跑出来干嘛了?”
“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不在开封跟那包青天干活,大老远的跑来蜀中做甚?”
两人闻言,对望一眼,白玉堂扭过头去不开口,展昭认命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唐宇婷,道:“此来,正是公务在身,而且还有事要请姑娘相助。”
“咦?”唐宇婷睁大眼睛,奇道:“我唐门多年未有弟子出江湖,更与官场无涉,怎的和你们的公务扯上关系?”
“不是与唐门有关,而是我们……”展昭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耸肩,接道:“我们在查一笔官银失窃的案子,追到了蜀中,在峨眉山脚下拦下一个人,是个跑腿的小角色,本想问点什么出来,可他却中毒死了,所以找你看看,能不能从毒药上发现点线索。”
“哦,”唐宇婷恍然,点点头,笑道:“这个容易,我去看看便是,人在哪儿?”
“尸体已经由当地官员护送过来,他们脚程慢,估计晚点才能到。”展昭接过话头,微笑道:“姑娘仗义相助,展某感激不尽,等人到了会再去府上请姑娘的。”
唐宇婷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了什么,道:“诶,你们不跟我回府里住么?”一双明眸如水,又落在白玉堂身上,“五哥哥……”
白玉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还未开口,就听旁边展昭温声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们公务在身,不好叨扰,改日定会登门拜访的。”
“不成!”唐宇婷脸一沉,道:“你们若是不去,我就去给官府驿馆下毒——你应该知道,在这里,我唐家想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的。”
展昭目瞪口呆,他见过的女子不少,温柔的婉约的大方的侠气的样样都有,可从未遇到过这样明明是邀请却要做出威胁态度的,一面暗暗咋舌,一面却不自觉地瞥向白玉堂——他为什么觉得,这家伙的性情与她竟是一般呢?
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一时没有出声,一旁白玉堂却与她是旧识,此刻哭笑不得,瞪着一双桃花眼,道:“怎么着,你还想毒死我俩不成?”不等她回答,又接道:“那也得看你功夫到不到家。”
少女顿时红了脸,也不知是急是气,咬牙道:“死耗子!你就不能让我一次!从小就欺负我,如今倒还变本加厉起来!”
白玉堂望天,“爷怎么欺负你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唐宇婷眼圈一红,看样子是要哭的模样,却不是看向他,而是一把拉住了旁边展昭的袖子,道:“展哥哥,你倒是评评理,当年他随闵姐姐他们来唐门做客,爹见他生得好,功夫也好,就想招他做女婿,可他呢,当场就拒绝了,而且当天晚上就跑了,当时、当时我才十一岁啊,虽然本也没什么想法,可、可真是丢脸死了!”
少女泫然欲泣,伤心不已,展昭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她,正色道:“姑娘不必难过,以展某看来,五弟他生性无所拘束,是个四海为家的洒脱性子,武功人品自不必说,又最是个眼里容不进沙子的性格,这江湖事多,他总要管上一管;而唐家素来独立江湖之外,若即若离,姑娘蕙质兰心大家闺秀,未来的夫婿应当也是位飘然世外的高人,与五弟并不合适,此番姻缘不成也罢,姑娘还是莫要再想了。”
唐宇婷本想着让展昭给撑腰的,谁料他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目瞪口呆,连眼泪都忘了挤,就这么呆在了原处。
白玉堂则更是惊讶,他原以为这猫会趁机戏弄他几句,本已做好了应对的话语,谁知道他居然是要唐宇婷别在搅闹,还把自己大大地夸了一通……自信自傲如白五爷,被他这么一说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原本还看着他,此刻也别过眼神,脸上不知怎的渐渐有了一丝灼热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触动,连带整个心绪都柔软了下来。
别说他们,就连展昭自己,说完这番话也不由得惊了一下,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努力撮合成就好事么,怎么反倒拆了起来?可他却仿佛已经认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似的,说得那样理所当然。
三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雅间里一时鸦雀无声。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就见那小二端着一大盘子菜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情景——尤其是看见自家小姐也在,不由得呆了一下,又被三人先后抬眼过来盯着,顿时汗毛倒竖,迟疑着不敢进屋,只道:“客、客官,你们的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