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牡丹……究竟代表着什么?展昭握紧了手中令牌,直觉告诉他,即使如今官银找到,可这背后所牵扯的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即使斧钺加身,无论将要面临什么,他也会坚定地走下去,不破迷雾,誓不回头。
——何况,他并不是一人独行。
将令牌揣入怀里,心底某个角落传来的热流让他略微勾起了嘴角,眼底漾开一派春水似的柔和暖意: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那只脾气不好的小白耗子,可别又节外生枝啊……
唐门之乱,最终以唐寒的死而划上了句号。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门上下忙得团团转,伤者需要医治,死者需要安葬,然而就在这一片忙乱中,最后一个噩耗传来——门主唐峥伤重不治,撒手人寰。
本已人心惶惶的唐门顿时大乱,所有人各怀心思,目光都聚在了同一个地方——老门主死了,那新门主该由谁继位?
按唐峥生前的态度,继承者毫无疑问应该是唐宏,然而唐宏已死,他就只剩了唐宙一个儿子,故而以长老们的意思,便应由唐宙继承。但唐宙素来隐于人后,没什么人望,反而是大弟子唐宁颇得人心,唐门弟子大多以他为首,私下议论纷纷,都希望捧唐宁上位。
便在此时,唐宁却在众人面前坚辞了门主之位,说自己无才无德难当大任,此次平乱中也未能保护好门主,何况门主骨肉尚在,弟子又岂可逾越,力挺唐宙继承,其余弟子们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是,在五位长老的主持之下,唐门择了吉日,正式立唐宙为门主。唐宙因自己年少,下令由唐宁主持日常事务,于是皆大欢喜,唐峥的风光大葬,也有条不紊地铺开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展昭和白玉堂都没有参与,要么去街头走走看看蜀中风物,要么就待在府衙里等着开封那边的回信,以安排护送官银之事。唐门的消息倒是源源不绝地传来,但他们谁都没有理会,即使是新门主的继位典礼,那纸请帖也被扔到了一边,未曾出席。
直到这一日午后,府中小厮送来一封书信,才终于让白玉堂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
“怎么了?”正在倒茶的展昭见他神情带了一丝恍惚,不由得皱了皱眉,“写的什么?”
“是……她送来的,”白玉堂轻轻叹了口气,五指收紧,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她说已悄悄安排人将唐寒和唐宜合葬,尘归尘土归土,这桩恩怨,算是彻底结束了。”
展昭略垂了垂眼,随即勾唇一笑,将茶杯递给他,“也是有心了——喝完这杯,我们就去吧。”
白玉堂抬眸看他,见他从容而笃定,还带着那闲散淡然的笑,不由得撇了撇嘴,“还去干嘛?唐寒死了,线索断了,难不成她还能知道那背后的人?”
“不是这个,这件事当下无处入手,只能回去查查唐寒这些年的经历,不过多半查不到。”展昭淡淡一笑,并没有在这种无解之题上浪费太多时间,眼底带了些宠溺,道:“还有些问题不搞清楚,我也放心不下,五爷就算是陪我走一趟,可好?”
台阶给得十分及时且精确,五爷十分满意,点了点头,桃花眼一弯,“瞧你可怜,五爷准了。”
唐宇婷也忙了起来。
作为新任门主的亲姐姐,她的地位比之前那不受重视的庶女高了几倍,唐宙从小钻研毒术,对唐门事务一窍不通,即使将大权交给了唐宁,唐宇婷也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必得参与其中,以作参详。
好不容易在这一日午后有了一些空闲,她便回了自己院子,想要休息一会儿。
可刚一推开院门,她就愣住了。
院中两人,一站一坐,正静静等着她。
唐宇婷愣了片刻,很快反应了过来,疾走几步,惊喜道:“五哥哥、展哥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叫我?让你们这般干等,倒是婷儿大大失礼了。”
“唐门主刚刚接任,我们还未来得及恭喜,”展昭坐在院中石凳上,微笑道:“大小姐贵人事忙,我们自然不好打扰。”
“这话可是见外了!”唐宇婷笑靥如花,道:“这几日忙着,是婷儿疏忽接待不周,还请哥哥们饶过才是。”
展昭淡笑不答,目光悠悠,落到了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站在一边,沉着脸,全身上下都透着疏离与冷漠。唐宇婷看了他一眼,心中一跳,还未说话,就听他清冷嗓音响起,“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与我们演戏么?”
唐宇婷脸色一僵,似乎连身子都抖了一下,眼带茫然,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看上去煞是可怜,“五哥哥,你、你在说什么?”
“你还要装!”白玉堂霍然一甩袖子,眉宇间霎时带上了凛冽寒意,怒道:“那一日唐寒来袭,唐宁第一次叫人只回了不到一半,唐峥打出信号也只是招来了待在门中的弟子,直到你打出信号,外派的人才全部赶了回来——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何只听你的?”
他每说一句,唐宇婷的脸色就白一分,话到最后,她脸色惨白,贝齿紧咬,一双杏目死死盯着他,却是一句辩白也说不出来。
展昭看着她的脸色,又看向白玉堂,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五弟。”
白玉堂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这一声算是唤回了唐宇婷的神智,她阖了阖眼,深深呼吸,用力握了握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五哥哥……我、我不是有意的。”
白玉堂没有理她。
“我的确,背着爹爹,暗中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但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有自保能力而已。唐家的女儿,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只能任由父兄摆布,出嫁别处,成为利益交换的工具……这次的事情,我的确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顿了顿,她一横心,接道:“事实证明我做得没错,若是一开始就将人全部召回,说不定会让人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展昭看着她,眼神雪亮,语气却依然不温不火,“唐姑娘,我们很好奇,唐寒来袭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你们让我验尸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唐宇婷咬咬唇,不等他再问,便索性一股脑儿地全说了,“那毒不是凝碧,而是在凝碧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变化,凝碧就是二哥当年所制,这番变化,自然也是他的手笔。”
白玉堂皱起了眉,“唐门不是一直宣称,唐寒早已死了么?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二哥他私闯生死阁盗取秘籍,被大哥发现,便叛逃出去,最终跳崖死了。”唐宇婷抬手拂了拂鬓发,嘴角露出一丝讽意,淡淡道:“这是大哥回来对爹爹禀报的,家丑不可外扬,对外自然得编个理由。至于他的生死……我也是前几年才得知他并未跳崖,而是被他的近侍唐安救走了。大哥大概是觉得丢了人没面子,所以连爹爹也骗了。”
“那你知道他后来有什么遭遇么?认识了谁,从何处学得那一身诡异功夫,又怎会有这样大的势力召集这么多人来袭?”
唐宇婷茫然摇头。
“罢了……”展昭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叹的哪一个。一声叹罢,他眼神转厉,语气也冷了起来,“你本来有机会阻止,可你并没有告诉你爹,也没有告诉我们,而是暗中安排,冷眼看着几方争斗,就静静地等在一旁——坐收渔利。”
唐宇婷无可辩驳,也不欲辩驳,她神色沉静,略微抬了抬下巴,忽然问了一句,“你可知,我为何会叫这个名字么?”
他们自然无法回答,她也没有打算等他们回答,径自说了下去:“我娘,原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委身青楼,就和爹爹认识了。爹爹那时年少风流,呵,就替娘赎身,却不敢将她带回唐门,只悄悄地另外买了个小院子,将她养在外室,偶尔过来坐坐散心,我和小宙,便是那样有的。
“这个名字当年娘依照唐家辈份为我们取的,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她希望我们此生能够有足够广阔的空间自在生活,而不是像她一样,少年困于闺阁、成年困于青楼如今又困于这小院,永远也不得自由……后来爹爹嫌我这个‘宇’字不像个女儿,便又在后面加了这‘婷’字,所以我的兄弟姐妹们姓名都是两个字,只有我是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