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晨默默不答。
赵雄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孙公子,你报仇心切,在下可以理解。可恕在下直言,你也仔细想想,那三位英雄武功高强,若是有伤人之心,当场就动手了,何必事后再杀人?何况就算真要杀人,如今武当、少林、还有林女侠等人都在,谁会挑在这个时候犯事?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不会等此间事了再与你们算账么,非得立刻动手?”
他条分缕析,思虑周全,一时竟无人能够反驳,周遭静了一瞬,就听他一声轻叹,道:“说不定那凶手就是知晓了你们有过争执,才故意下手杀人,想要引起双方争斗,他好坐收渔利呢!”
他话到此处,有人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能有什么利?”
这次不等赵雄说话,那头的朱浩已冷哼一声,道:“天下熙来攘往,多的是追名逐利之辈。”他们这个地位的人,从来一字千钧,此刻将话一说,显然便是赞同赵雄观点了。
林风在旁也点了点头,审视的目光却是紧盯了赵雄不放,意味不明,只缓缓道:“这位赵兄弟说得不错。”
赵雄看着她,有些讨好地笑了笑。
林风一挑眉,移开了目光,看向孙晨,道:“雁荡山的那三兄弟,我曾有一面之缘,虽无深交,但也知道他们是好汉,不会轻易伤人性命。何况江湖儿女敢作敢当,他们就算要找你们麻烦,也会是堂堂正正,不会暗下杀手,你师弟的事,未必便是他们所为。”顿了顿,又道:“你们的事,我与朱师兄都会记在心上,一定找出凶手,你且放心。”
孙晨面露不甘,几经挣扎,终是一横心,大声道:“有二位一诺,在下还有何话说!只求二位前辈做主了!”
众人纷纷点头,暗自称赞朱、林二人义气非凡,赵雄缩在人群之中,默默看着这一场闹剧,眼底有光芒一闪而过。
一日纷纷扰扰,在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过去,转眼金乌斜坠,玉兔东升,清辉洒遍人间。
灵隐寺百年古刹,正静默在明月之下,即使遭逢意外,也丝毫看不出什么颓败之象,依旧清雅如人间仙境。寺中僧人作息十分规律,寺内灯火寥寥,唯有巡夜的弟子提着灯笼,穿行在屋舍之间。
忽有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转角,不过几个起落,藏身在一根廊柱之后,朝一间重门深锁的殿宇看去。
那房中漆黑一片,门上一把大锁,门外还有两个武僧持棍而立,显然在守卫屋内事物。
看来走正门进去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的了,来者沉吟片刻,身形一动,已如轻烟般绕到了那殿宇旁边,轻轻巧巧地跃上屋檐,并未惊动门前守卫。
他在屋檐边缘伏了一会儿,悄无声息,暗色的衣裳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静待了片刻,确认周围无事之后,这才轻身而起,如一只矫健轻盈的猫,一下子蹿上了屋顶,伸手揭开了一片瓦,朝下面看去。
漆黑一片,饶是他目力非凡,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下面人毫无动静,他犹豫片刻,伸手将那青瓦掰下来一小块,在指间一转,屈指一弹,直奔那人而去。
那人顿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抬头望来,也发现了上面有人来访,可惜天色漆黑,又无灯火,谁都看不清对方模样。门口又有人守着,屋中人也不敢出声询问,略一思忖,便突然咳嗽了起来。
这动静一起,门口守卫的僧人立刻有了反应,在门上轻轻一扣,问道:“柳施主,有什么事吗?”
僧人声音不咸不淡,疏离又不失礼节,听在屋上人耳中,顿时一喜——找到了。
屋中人咳了几声,便道:“无事,不过一时着风,有劳小师父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屋上人听得分明,不由得暗赞这家伙心思活络,心下一定,便探手入袖,觑着那人方位,再次打出了一样东西。
随后便不再耽搁,将青瓦放回原处,四下一张望,身形掠起,转眼就消失在重重殿宇之中。
而屋外的两个僧人,问过那一句之后也没再理会,依旧站在门口,什么也未曾察觉到。
隔着几重屋舍的另一间僧房内,有人默默站在窗边,目送着那一道身影如流云般隐没不见,唇角含笑,略略低首,轻轻诵了一声佛号。
杭州城中,亦有人难以入眠。
这一日对孙晨来说,实在是难熬的一天。经历了师弟身死的危局,他跑前跑后好不容易暂时收殓了周琼尸身,又四处求人诉苦,还要抽空安抚另两个不成器的师弟,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可他却毫无睡意,房间里堆了好几个酒坛子,眼神发飘,面色通红,那架势恨不得醉死在酒缸里,再也不理会这些糊涂烂事了。
他对面坐着一人,有一杯没一杯地陪他喝着,一面喝,一面不忘安慰这焦头烂额的海潮派大弟子,劝道:“孙兄实在不必太过伤神,有朱大侠和林女侠在,那雁荡三兄弟,一定是逃不过的。”
孙晨已经醉得有些神志不清,闻言哼哼几声,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恨恨道:“他们、他们都是老相识,护、护、护着呢,也就欺负我们这些外来的……什么中原武林,呸!”
那人一身寻常武林人士的装扮,手边放着一柄剑,约有二十七八的模样。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孙晨酒后吐真言,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面上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问道:“孙兄,你这样……莫非,还是想去找那雁荡三人寻仇么?”
“寻仇?呵,血海深仇,岂可放过?”孙晨又是冷笑,眉间掠过几分戾气,道:“师父座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护他周全就罢了,若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那将来——”他话音突然一顿,似乎清醒了片刻,晃了晃脑袋,声音低了下去,“怎么对得起师父……”
“孙兄果然是有情有义!”那人拍案赞叹,举起手中的小酒杯,“我再敬孙兄一杯!”
孙晨将手里坛子提起来和他一碰,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前襟又一次湿透了。
放下酒杯,那人又道:“可是孙兄,如今朱大侠和林女侠他们都不打算出手,这复仇之路,恐怕不好走啊……”
“哼,我若能寻到那三人踪迹,必要、必要亲手宰了他们!”
“孙兄好志气!在下佩服,定当助孙兄一臂之力!来,干了!”
“多、多谢何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但……”孙晨舌头已经大了,眼神迷茫,半天说不出下一句来,脑袋一点一点的,提了最后一口气,方才接了一句:“来,干!”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他脑袋已经砸在桌上,昏睡过去了。
那姓何的男子愣了一下,细细看了他半晌,又伸手推推,唤了几声,终于确定他的确醉了过去。低低嗤笑一声,那人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目光越过孙晨,落到了他的佩剑之上。
目的达成,黑暗中的行者心情颇好,没两下就顺顺利利地出了灵隐寺,到了一旁的山林里。
林中寂静无声,他放缓了脚步,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嘴里还哼着高高低低的小曲儿,看上去就像是春日踏青游玩的浪荡公子,下一刻就要去招惹那卖花姑娘似的。
又走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头,离灵隐寺已经越来越远,他这才停下脚步,曲儿也不哼了,左看看右望望,又抬头瞅瞅那轮明月,月光之下,他的面容登时清晰起来,精致如画,正是白玉堂。
白玉堂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周围悄然无声,一片死寂,他终于不耐烦了,眉头一皱,那本应蕴着春风十里的桃花眼里顿时有了兵戈峥嵘,唇角微微一勾,像极了长剑出鞘那一刻的弧度:“还不动手,还要等什么良辰吉时吗?”
话音刚落,就有一前一后两道刀光如雪,瞬间朝他劈来!
几只夜行的枭鸟突然振翅飞起,粗哑的叫声传出去老远。被刀光笼罩的白玉堂仿佛突然没了重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已突出刀光范围。下一刻,他足尖在地上一点,忽然闪电般蹿入旁边林子里,就听有人一声闷哼,随即白玉堂再次掠出,手上已抓了一人。
将他一把扔到地上,白玉堂拿着他的刀在他自己脖子上一架,下巴一抬,眉头轻挑,“说,什么人?”
那人黑衣裹身黑巾蒙面,只露着一双眼睛,那眼底漠然无波,一看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物,纵然是在白玉堂这样的人物面前,也丝毫不为所动。
白玉堂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问不出什么结果,眉头一扬,轻哼一声,才要再开口,四周再次暴起几道刀光,向他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