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默念了几声佛号,定了定神,道:“此事从未外传,你也不必再告诉二公子——想来,大公子也是不想这幼弟知晓的。”
展昭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心中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智南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好了,就这样吧,你且去做事,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好,那便辛苦大师兄了。”展昭顺从地应了,起身告辞。也许是在屋内待久了的缘故,待走出房门被外边的阳光一照,眼睛竟有了几分刺痛。
白玉堂本来在树下待着等展昭出来,可他是个闲不住的,没等一会儿便不耐烦了,信步闲逛起来。左右无人,他在那红墙青瓦之间徘徊,倒也还有心情暗自评点一番这寺内的建筑格局,实在是再风雅不过。
刚刚穿过一道门,前方便是两处屋舍之间的狭长甬道。两侧红墙已有些斑驳,顶端覆盖着一层茂密的爬山虎。脚下青石铺地,地缝的浅薄泥土间冒着几许翠绿,这最渺小也最伟大的生命似乎在任何地方都能顽强生长,风霜雨雪都奈何不得,所以前人才会长吟而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纵是重生,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棵了。
短短一眼扫过,白玉堂脑海里已转了不知多少个念头,心中闷闷的,似乎也被这佛门圣地感染了,有些了悟地想要慨叹一声,可还没等他张口,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有些吃惊地回头看去,才刚看见一个模糊身影,就被熟悉的温暖气息笼罩,顿时僵住了。
这是一个拥抱。
不是平日嬉闹时的勾肩搭背,不是意气风发时的击掌相和,更不是生病受伤时的相互扶持,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拥抱。
展昭的身体很温暖,胸膛很宽厚,手臂很有力,就这么紧紧地把白玉堂拥在了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一刻也不想放开。
白玉堂从头发丝到指甲盖,身体的每一寸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什么反应都没了。他被完完全全地笼罩在那温暖的气息里,强悍霸道得不留余地,却也……踏实得让人安心。
这念头一起,愣了好半晌的白玉堂猛地一惊,那不知悠悠飘荡到了何处的三魂七魄顿时归了位,于是终于想起他们身在何处,连忙挣扎起来,“猫!展昭!展昭你疯了!放开!”
展昭不肯放手,肚腹上便猛地挨了一拳,力气一松,白玉堂趁机连退两步脱开他的怀抱,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展昭皱着眉头两步赶上来,动作快得看不清,简直把他当成了敌人对付。
被压到墙上的时候,白玉堂恨得咬牙切齿,再一次确定了展昭的确是少林出身——这么流畅利索的擒拿手,可不是少林真传么!
眼下,他持剑的左手被展昭抓住腕子压制着,身前横着一条臂膀,腰腹一下都被这人以蛮力抵着,整个人被牢牢困住,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眉眼一厉,眸中掠过一丝狠色,斥道:“展昭,你发的什么疯!”
展昭紧紧皱着眉,眸色暗沉如夜,蕴着千头万绪无法说清的情绪。从智南房间出来,他就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堵着,拼命地想要找一个出口好好宣泄。第一眼没有看到白玉堂,那股铺天盖地的慌乱与渴望让他在找到人的那一刻几乎忘却一切只剩下了本能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意——本能是什么,心意是什么,求而不得的患得患失的又是什么?
……无非,这一人而已。
也许是沉淀了太多的东西,他的目光滚烫,烫得白玉堂几乎不敢直视,之前那一腔怒火被这样的目光望着,两下三下就消散如烟——江湖传闻中脾气火爆性情乖张手段狠厉的锦毛鼠,面对这天敌一般的御猫,一向都没有什么办法。
“喂……”也许是被他压制着的缘故,白玉堂的从气势到声势都渐渐弱了下来,怒气退后,理智终于跟上,勉强还能动的右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推了推,略微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展昭阖了阖眼,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翻腾的情绪压下几分,看着眼前面容,想起当年的少年模样,却又忍不住恼了起来:“你居然忘了我……”
白玉堂再是聪明绝顶,也未曾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当下就吃了一惊:“啊?”
看着他这模样,展昭认真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底气愈发足了:“你居然忘了我。”
白玉堂看这他这板着脸、好像被人欠了一大堆债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五爷怎么就忘了你了?”
展昭心内已经静了下来,将这事细细想过一遍,觉得自己十分吃亏,便愈发理直气壮地委屈了起来,略贴近了几分,额头几乎要和他碰上,“你小时候,去过少林吧?”
“对啊。”白玉堂略一歪头,似乎也忘了他们此时颇为尴尬的姿势,朝他一挑眉,“怎么了?”
“你是和你哥哥,白家大公子一起去的,是么?”
白玉堂目光一闪,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随口应了一声。
展昭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接着缓缓道:“当时有贼人盗取藏经阁的经书,你……”
“哦,你是那个小和尚!”白玉堂天生聪慧,博闻强记,尘封的记忆被他一提,立刻就想了起来,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人,惊道:“你居然还俗了?”
——这是个什么说法?他什么时候出家过?
展昭压了压心头暗火,缓缓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说,你是不是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