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赵雄,这位是唐羽,江湖粗人,若有不周之处,请德恩大师原谅一二。”
“我看赵施主你文质彬彬,言谈温和,绝非粗鄙之人,”德恩含笑将二人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到白玉堂身上,问道:“只是,这位唐施主,为何不愿以面目示人?”
白玉堂一直展昭身侧当哑巴,此刻被人问到,略一低头,低声道:“大师恕罪,并非唐某有意遮掩,只是……”他声音一顿,带了几分苦涩之意,“在下曾经招惹过一个了不得的仇家,打斗之中,被他伤了脸面,故而不敢见人……如今身在佛前,更恐有所不敬,情非得已,还请大师原谅……”
展昭在旁边十分配合地做出了一副愤恨、不忍又惋惜的神色,不忍再听似的地将头转向了一边。
德恩听得,脸色也变了变,显出几分慈悲来,低头颂了一声佛号,缓缓道:“江湖恩恩怨怨,贫僧无可多说。世间男女美丑,不过皮囊而已,我佛岂会因此而有所嗔怪?施主踏入佛门却仍有遮掩,反倒不美。”
白玉堂一时未曾接话,沉默片刻,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师说的不错,是唐某小人之心了。既如此,便失礼了。”
说罢,他略低了低头,然后伸手,缓缓摘下了斗笠。
那是一张让人不敢多看的脸,一道伤痕自额头划过鼻梁,最后直直拉到了嘴角之下,脸上的表情只要一动,就如一条灰暗而丑陋的虫子在蠕动。而他的左边脸颊,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团烂肉,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站在后面的小和尚定力不足,忍不住“啊”了一声,有些慌乱的退了一步,随即眼神一扫,知道自己失礼,立刻低下头连连念着佛号。而德恩显然也吃了一惊,但终究没有失态,只是略略倒吸了一口凉气,愣了片刻,默默低下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是贫僧冒犯了。不知那行凶者是何人,竟将施主毁伤至此?”
白玉堂顶着一张不忍目睹的脸,眼神放空,看上去竟带着几分死灰之意,与他一身华丽白衣一对比,看起来分外惨烈。闻言低低苦笑一声,脸上的伤随着他的表情变化而显得愈发狰狞,“那人……武功绝顶,背后势力庞大,我孤身一人,不过一命而已,倒也不怕他再来。只是若让大师知晓,难保日后不传到他耳朵里,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污了佛门圣地,还是不提了。”
德恩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白玉堂一眼,又立刻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不发一语的展昭,道:“赵施主,不知二位欲住多少时候?”
展昭忙应道:“不过赏玩风景,至多四五日,绝不多留。”
德恩笑了笑,道:“无妨,深山古刹,难得有客,赵施主你谈吐温雅,就是多留几日也是无妨的。那么,便随贫僧来吧。”说着,正要转身,忽然又顿了顿,看向白玉堂,道:“唐施主,寺中还有几个小沙弥,修为尚浅,定力不足,恐怕冲撞了施主,施主还是将斗笠戴上吧。”
灵隐寺的禅房都不大,人一多便显得拥挤,尤其是当这些人还是江湖中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时候,便愈发显得不够了。
灵隐寺明觉、少林寺智南、武当朱浩以及无门无派的游侠林风这四人聚在一处,显然便是如今杭州这艘江湖大船的掌舵之人。此刻明觉与智南坐在禅床上,一个闭着眼睛仿佛入定般不声不响,一个摆着一张温良无害的脸却也不说话。朱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俩不说话的和尚,也断不当这出头鸟,只管闷声喝茶。而林风抱剑靠在门边,看着这仨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就连朱浩也不出声,不由得竖了眉毛,打破了沉寂,“朱师兄,智南师兄,刚刚弟子回报的事儿,你们有什么想法没?”
论起来,她与他们二人乃是平辈,虽然出道略微晚了些,但总以师兄妹相称,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至于明觉,这都得算她爷爷辈的传奇人物了,她再如何豪迈大气不拘小节,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朱浩与她比智南更熟悉几分,都被她问到头上了,自然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得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道:“灵隐、少林和武当的弟子分散开在四周搜查了一晚上,半点儿痕迹都没找到,可见劫走柳青的人规划极为细致,行动也很快,看起来不像寻常武人。”
“如此干净利落,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绝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林风点头,将话接了过去,“看着,倒像是专门的杀手组织。”
“这等杀手组织,传出过名字的大大小小也有七八个,何况还有些大人物的暗中势力。”朱浩轻轻扣了扣桌面,神情带着几分严肃,并未直言何为“大人物”,不过在座几人又有谁不清楚?只是心知肚明,未宣之于口罢了。
沉默许久的智南终于开口,“无论是哪个组织,要让他们接下从灵隐寺劫人的活,都得花上一大笔钱。柳青身在囹圄,若是外边的朋友……据我所知,绿林好汉们都不怎么待见那些杀手,瞧不上他们遮遮掩掩的作派,也未必出得起这样的价钱”
朱浩挑了挑眉,“依师兄的意思,这事不是柳青那方做的?”
智南合十微笑:“世事纷扰迷雾重重,贫僧自知未有洞察一切的本事,又岂敢断言?”
林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们三人相识也有十来年了,关系一直很好。林风坦荡爽朗,朱浩性情豪迈,两人都是直来直去的人,赤诚相交,传为江湖美谈。唯有这智南说起话来弯弯绕,偏爱弄些玄虚,忒不爽快,相处起来也不见得几分佛门高僧的气质,与他们竟颇有些“损友”的意味,故而江湖少有人知晓他们的交情,更不知道,今时今日,身为武当弟子的朱浩一见光头就嫌烦,这位智南大师也是功不可没的……
林风看着他俩,无奈之余又有些庆幸。她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他们一个少林一个武当,肩上担着门派的担子,说话做事都得有所思量,哪像自己无门无派随性而为,怎一个“快哉”而已?
室内一时静了片刻,林风定了定神,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还是自己开了口,“我觉得,这件事不是柳青他们做的。”
智南扬了扬眉毛,仍是微笑着,问道:“为何?”
林风不答,径直接道:“别说这件事,就算是明信大师的死,我也不信是柳青所为,他一定是被人陷害,背后定有隐情。”
“可他为何不说呢?”朱浩没有问“什么隐情”这样的废话,直接切入了另一个重点,“那天我和智南去见他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难不成连我们也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不合适吧,”林风耸耸肩,“你们又不熟。”
朱浩顿时被噎住,和旁边的智南对望一眼,居然觉得十分的……有道理。
智南沉吟片刻,道:“柳青如今不知所踪,我们又在明处,许多事做不得,干脆便把之前的事再搞清楚。柳青与何为之前来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挨个查清楚,说不定会有收获。”
朱浩点头,他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立刻道:“可以,杭州城里的排查我来,寺内的就交给你了。”
智南还没点头,林风就已挑眉,“我呢?”
朱浩想了想,难得起了一丝玩笑的心思,朝她眨眨眼睛,“你么……就负责解决那个‘熟人’的问题吧。”
林风默了一瞬,然后再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第八章 刺与杀
小灵寺内,展白二人顶着赵雄与唐羽的名字,十分自在地安顿下来。德恩因寺中有事先行离开,便是那小和尚带领二人参观了寺庙,又用了斋饭,总算对这地方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午后,两人便告辞说想要去山里走走,小和尚本来就怕白玉堂怕得紧,一直不敢靠近更不敢说话,闻言忙不迭地答应,又告知了晚饭的时间,嘱咐他们不要错过,礼数周全地送他们出门了。
出了山门,两人在附近走了一圈,仔细察看地势。这山不高也不深,林子倒是茂密,从寺中出来走不了多远就有一条小河,蜿蜒而下,水流不算急,不过白玉堂一看水就发怵,远远站着,还扔了颗石子下去估算了一下深度——于是又离远了一些。
展昭看得好笑,也不拆穿他,两人便沿着河走了一程,又回头围着小灵寺绕了个大圈,地势地貌看得够了,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没有什么山洞或小屋,自然也就不会有柳青。
这么一转就是几个时辰,抬头看看天色,却是有些阴了。如今正是春夏之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雨,两人商议着反正也找不出什么痕迹了,便回了小灵寺,正好赶上跟寺中的大和尚小沙弥一起用晚饭,寺中人少,总共不过十来人,期间德恩还特意来招呼了他们,展昭与他客套了半天,总算脱身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