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着生病,语气中也没多少情绪,闷声道:“我病了也好,总比你病了强。”
胤禩一滞,酸酸甜甜的感觉涌上,极为复杂的混在一起,只若无其事转了话题:“昨儿个那两个人,你可是想去拜访?”
胤禛重着鼻音道:“借了雨伞,去还了也好。”他看了胤禩一眼。“我瞧着,你出门逛逛心情会开朗些。”
这一句说完,胤禩心口更是像堵住了似的,半响慢慢唤道一声:“四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内极是沉闷,胤禩也心境沉重。胤禛暗自幽幽叹息,知道又把他逼急了。只是这种关心已经融入血液,深入骨髓。他也盼着这人能有一天稍微回头,瞧见自己,看到自己对他好,渴望着这一份感情的回应。
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八弟,更是一个爱人。要的不是片刻的欢愉,而是与这个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奉到这人面前,只愿他与自己可以互相爱恋,做一对交颈鸳鸯,不羡神仙。
寺庙里的短暂相处,已经让他明白这个人的所求。他自认一颗完整的心还给得起,更期待这个人的一颗心。希望有一天能够心心相印,互诉衷情。偏生这个人总是喜欢逃避,深深的躲藏着自己——怕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看不到自己的真实情感。
罢了,他说过等的,那就等吧。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之间,一有决定,胤禛淡淡道:“小八,我累了,先歇一会儿。”
胤禩只好应声离开,出得门来,见苏培盛与冯景呆在门口,一起说着话,俩人看他出来,连忙打千。胤禩兴致也不高,微微笑道:“四哥在里面休息,别打扰了他。”
苏培盛应了,冯景凑上来问道:“爷,您把屋子让给了四爷,您自个儿去哪儿?”
胤禩一愣,这才想起里面那是自己的屋子,他摸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抬手往冯景亮堂堂的脑门上敲了个爆粟,道:“行宫这么大,还能没个呆着的地方?不过是消遣一会儿,晚上还要回来的。”
冯景诺诺委屈低头,尾随着他家主子而去。苏培盛在后面露出个笑来,正巧被转身的冯景瞅见,怒而瞪之。俩人一阵互动,冯景便没看前方,一头撞上拐角柱子,疼得呲牙咧嘴。
胤禩玩笑道:“冯景,你才多大,就老眼昏花成这样?难道是入宫的时候,谎报了年龄么?”
距离还没多远的苏培盛阴测测笑道:“八爷有所不知,冯景这是生来就带的老毛病犯了。”
感情还是遗传的?胤禩惊讶起来,冯景自从他五岁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毛病,他对自己身边人都是关切的,当即要带他去看太医,冯景大恨苏培盛,慌忙拒绝。为了叫胤禩不起疑心,笑得分外讨好。
“爷,奴才一个孤儿,天父地母的,哪里来的什么生来带的毛病?这是苏培盛误会了的,奴才好好的呢,谢谢爷的关心……”
胤禩听得一言半语,脑海里恍惚有什么记忆闪过,“等等,你说什么?”
冯景慌乱起来:“爷,奴才……奴才没说什么啊,奴才真没事不用去太医那里……”
胤禩不耐烦道:“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奴才……好好的?”冯景忐忑回想着。“一个孤儿……天父地母的……”
“就是这一句!”胤禩惊喜的喊出声来,天父地母……天地会……反清复明……曾静[①]!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呢!反清复明、自称为吕留良[②]徒弟,雍正年间撺掇造反自己却活下来的那个书生!
年龄也对得上……没想到竟然在五台山这时候见到他!曾静这时候肯定已经读过了吕留良的书籍文章,已经往反清复明的道路上走了,到五台山来访友,还带着个女子……胤禩想到这里,急忙往回走,要找胤禛商量一二。只是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他要怎么跟胤禛说起此事?说这个曾静将来会往他身上泼无数脏水,造反闹腾他的天下,逼着他写什么《大义觉迷录》[③]?说吕留良遗祸子孙,几十年后他会把他开棺鞭尸大兴文字狱?说后人话本里会写吕留良的孙女会入宫刺杀致使他死因成谜[④]?
而且,他已经决定要改变历史,这些微小的细节,可还要动手操作一番?不,就现在而言,让胤禛顺利登上皇位才是最重要的,曾静不足为虑,顶多他以后制止文字狱的发生。或者早早的杀了曾静,让他不用再去折腾。
胤禩的心,也避免不了的沾染上一丝血腥。为了胤禛……他打定主意,转身就走,竟是不再停留。
第二十一章:天父地母会
春雨淅淅沥沥,终于在第三日停了。天气似是又暖了些,春回大地。五台山中也是春暖花开、处处莺燕回归。
胤禩与胤禛坐在惠安寺的禅房里,与曾静、李远聊天说话,矮桌上杯茶芳香袅袅,淡淡散逸在屋子里。
多年后或许会是仇人的三方,以这种绝对不会想到的情景,彼此见面,并且详谈甚欢。胤禩心中恍惚,只觉得命运十分可笑。或许一步变、步步改,在这许多年前的时刻,一切还犹未可知。
曾静与李远是来拜访在惠安寺暂住的一位僧人,法号一念[①]。对于这个名字,胤禩也略有所闻。这位一念大师是个武学高手,乾隆年间也曾反清复明公然造反,据说还与天地会[②]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后来么,自然是被镇压了。满清入关多年,早就上下控制深入,纵使后来白莲教大规模起义,也不过是互相折腾。
只是不知道,这位曾静是不是和天地会也有关系。想到自己和胤禛两个满清皇子、“狗鞑子”现在居然和反清复明的人混在一起,真是啼笑皆非。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自己先笑了。
曾静一直观察着这边反应,见这位他很有好感的尹家公子微笑亲切,不禁问道:“尹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胤禛若无其事看他一眼,他与这个书呆子曾静聊了这么久,又有胤禩半真不假的提前提醒,心里早清楚这两个怕是身份可疑。他也忍耐得住,只以京城富家公子的身份相交,至于心里到底想做什么,那就是胤禩不得而知的了。
胤禩见那位假凤虚凰的李远也把目光投过来,故意叹道:“大梦谁先觉,草堂春睡足[③]。我笑我们在此空谈,言语铮铮,却不能有机会一尝夙愿、做出一番实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