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自然比水路慢上许多,又是两条路步行。胤禛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累得不成样子,只坐在路边稍事歇息,想到胤禩又起身继续,道上也是泥泞坑洼,他身为皇子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了这般辛苦,当下忍了又忍,只把一个胤禩放在心头,咬牙又是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处,终于见到了淡淡人烟。村外尽是灾民,若在平日里见胤禛浑身衣着华贵,大概早上来乞讨或是哄抢,现下却不过冷漠扫过一眼,胤禛知道这是他如今形象与他们无异,又是一番心头苦笑。
小村落里有马车停留,有妇人打扮的女子带着丫鬟在村口支起大锅,做慈善赊粥举动,这般良善心肠倒是难得,胤禛不免多看过去一眼,见那妇人相貌清秀,在记忆中依稀有些印象,他细细回忆,他记性颇好,当即发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是五台山上与曾静一起借伞的那个李远?
那李远如今恢复女装,倒也秀美娉婷,妆容素净而衣着简朴,因着是在做好事,灾民们颇有赞誉,纷纷感激她如此行为。她不过微微一笑,并不如何骄傲,一旁胤禛见了,也少不得对她高看一层。
而李远余光瞥见胤禛,初时以为他也是灾民,因而亲手舀了一碗粥,走来递过:“这位……可是受了灾流落此地?不妨休息一会儿,再走不迟。”
胤禛十分尴尬,又有几分羞恼,并没有接手。
李远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忍不住打量两眼胤禛,却是越看越熟悉,从记忆深处翻出一对兄弟的面容来,低低惊呼:“是你?”
胤禛眸中飞快闪过不自在,干咳一声:“是我。”
不料李远很是欢喜,当即招呼胤禛:“尹公子,你怎会……怎会到这里来了?”
她重新观察,见胤禛身上穿着的仍是好料子,不过脏污了些,还沾了些许水草秽物,想到他应该不是什么“沦落天涯”,而是掉进了河水里,于是吩咐丫鬟去取衣物,那丫鬟匆匆去了,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却也是认识的,正是曾静。
曾静再见胤禛,尤为高兴:“尹公子,一年多前萍水相逢,没想到还有相遇之时,真是天意叫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啊!”
谁要和你这反贼交朋友!胤禛极为别扭,又不好发作,胡乱拱手道:“我与家人路经此地,没想到在河边落了水,顺着水流到了这里。”
曾静直愣愣道:“天意,这一定是天意!”
胤禛心中大怒,难道落水是好事么!他气得不想搭理曾静,曾静却偏偏凑上来,主动把自己衣服送上让胤禛换下脏衣服,十分殷勤周到。又要与胤禛一起上路,送他去上游找家人。
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难受,胤禛便也就着换了。曾静邀他上马车,他想着这下便可快些回去调兵遣将寻找胤禩,也跟着上了。丫鬟在前头驱车赶马,三个人坐在车厢里说话。
当时胤禛也看得出李远是女扮男装,原来李远与曾静是青梅竹马,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家境也相当,早早的立了婚约,于是便一起出门并无顾忌。去年从五台山回来,两个人便成了亲,因为一些事情,二人来了直隶,看到正巧发了水灾,便力所能及的赊粥救助灾民。
胤禛想到这二人的“反贼”身份,有意试探,曾静这个书呆子以为他是汉人,也曾与他说过些乱七八糟的话,当即也并不掩瞒,据实以告。
两个人却是在五台山惠安寺里见到了那位一念和尚,也与天地会接上了头。曾静颇有得色,说自己如今也算找到了组织,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次来了永定河附近,乃是听说康熙来了这边,要有一番大动作。
天地会自从陈近南死后,分散四地没个领头人,便松散开来不成气候。这一次有人提出要选出新头脑,而按照江湖规矩,需要做出一件服众的大事。有人便昏头昏脑,提出刺杀皇帝。
康熙哪里是那么好刺杀的?这一次虽然出宫来了直隶,又凑巧有洪灾灾情来了永定河附近,却也是大批士兵守卫防备,十分紧密。天地会的人又接触不到高官,消息并不及时,直到康熙走了还不知情。
这时候天地会也并未遭到全国“严打”,倒也不那么严密。曾静是纯属跟着过来兴奋的,李远则是夫唱妇随跟着过来兴奋的,胤禛只有哭笑不得的份。若是天地会都是曾静这种无能的废物,想必朝廷会轻松的多。
可惜天地会是实打实的大清恐怖组织,未来危险程度只在白莲教之下。胤禛坐在马车里昏昏沉沉,曾静与李远争着说了会儿话,见胤禛兴致不高,也就悄然停了。车厢里静寂下来,又不知走了多远,有人拦住马车,曾静探出头去,似是熟人,下车欣喜道:“王兄!”
胤禛听得精神一震,曾静夫妇是来看天地会预谋刺杀的,能够认识的人自然都是天地会中人,他从车窗窗帘缝隙看去,见是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男人,气度沉稳却不似农民,他心中起疑,更是多分出注意力。
两个人寒暄几句,胤禛听不分明。没多久这王兄就走了,曾静重新回到车上,瞧着更是兴致高昂,胤禛心中隐约起个念头,只需查证,便漫不经心道:“曾公子如此兴致,莫不是出了什么喜事?”
曾静果然喜道:“不错,正是有了一件大喜事!”
胤禛眼皮一跳,生怕自己预感成真,只忍耐住又问:“可是会中……”
他话还未说完,曾静便主动说起:“王兄方才告诉我,派出去的兄弟捉住了鞑子的一个重要人物,现下叫我赶快去与他们会合,要我帮忙起草一篇檄文,好做今晚天地会新龙头继位之用!”
胤禛心中大震,面上不动声色,眸中却愈发慑人。曾静还在絮絮叨叨,与李远互相说些如何起草檄文的闲话,两个人又吩咐小丫鬟赶车快些,小丫鬟便声音清脆应了,挥鞭吆喝,把个马车弄的更是颠簸。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了城镇之中。此时想来胤褆已经从堤坝上回到城中,开始四下搜索。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官兵,并且守备也明显森严起来,且是只进不出。
曾静看得心惊胆战,慌忙进城进了一家客栈。胤禛在路上已经把曾静骗了一番,说自己先去见过家人,叫家人放心,再来拜访曾静,与他一起去参加那继任大会,好看看天地会的声势,以便“加入”。
胤禛若是真想骗人,便是滴水不漏,言辞恳切。曾静不疑有他,答应下来。而看清了曾静住进的客栈名字,胤禛便匆匆告别,为防万一,还绕了几圈街道,这才回到府衙之中。
胤褆见他回来,大喜过望,又看他独自一人,又慌乱问道:“八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