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醉回答说:「不知道欸,吞哥进来的话我再通知老大好了。」
他没说什么,直接进入维修室坐下来跑模拟程式,做这事他可以在工业电脑前一坐一整天不跟任何人说上半句话,冷醉曾说,这样的他活像是闭关修练的武林高手。
下午三点多,冷醉拨内线电话告诉他吞佛进公司了。他从维修室出来,恰好看到吞佛走进茶水间,他快步跟上去。
吞佛在咖啡机前煮咖啡,知道他过来,但没有回头。
他掏出一叠今天才领的现金。
「还你。」
吞佛回头瞥了他一眼,好像很不想用手接:「你就不能用转帐的?」
「反正我都领了。」
吞佛慢条斯理地说:「等等。」说着,拿出自己的皮夹,打开抽出一张名片大小的谢卡,用两根手指夹着递给他。
他另手接过小卡片,再伸长手把钱往前塞过去。他瞄了印着新郎新娘照片的谢卡一眼,然后很快塞进口袋。他并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感到别扭而已。
「拜阁下份量十足的大红包所赐,让我被大大关注了一番。」吞佛优雅地把那叠钞票放入口袋,洗了洗手,淡淡这么说。
「……谢了。」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老实道谢了。
「不好意思,这边只接受实质的答谢。」
他瞪眼:「改天请你吃饭总行了吧?」
吞佛睨他一眼,勾起嘴角。没有改变的一件事是,吞佛的微笑总让他想扁人。
包括他在内,Kelly与那位知名企业鉅子的闪婚成功惊到了所有人,从他知道Kelly的决定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盛大婚礼繁琐的一切,不能不说是强悍。
他收到喜帖的时候,很难理清心里的感受。不管怎样,他选择不去,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祝福她,正好相反。他认为以他的尴尬立场,不出现才不会带来麻烦与困扰,至于Kelly本人是否在乎这种麻烦困扰那是另外一回事。
下班之后,他到寝具店买了块床垫外加两套单人床组,床架应该这两天就会送到了。为了把那些东西牢牢实实綑在机车上载回去,他还挺费了番功夫。
他一进家门就把买来的床垫与床组搬进模型室,阿苍当然瞧见了,看起来似乎心情挺好的样子,于是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开始纠结。
他带阿苍去外头一家洋食馆吃晚餐时,意外接到Kelly打来的电话。
他接通电话,足足迟了两秒才把自己的声音送过去。
「喂。」他低声说。
『收到你的大红包了,谢了。』
「......我以为你不会亲自经手这些。」
『我是没有,只不过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你是谁,你的红包又包得特别大,所以被关注了。」
「.......抱歉。」
电话那头,Kelly笑出声音:『道什么歉啦?一点都不像你啰。』
「你在......?」
『当然是幸福的蜜月中。』
「蜜月中还打来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向来坦然大方,何况以后说不定还要找你带小孩的,关系也不能不打好,你说是不是?』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这位大姐永远都会让他甘拜下风吧!
『阿苍在吗?』
「旁边,怎么?」
『问那么多干嘛?让他听电话。』
他低低哼了一声,把手机递过去给坐在他对面的阿苍。
「Kelly,她要跟你说话。」
阿苍的表情微妙转变,接过手机,轻轻喂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他挑起眉,有种冲动想开口叫住阿苍说讲什么电话这么神秘你跑什么跑,却终究还是没开口,只是目送阿苍推门出去走到店门口讲电话。
隔着大片玻璃,他看到阿苍静静听,似乎应了几声,笑了,开口讲了简短的句子。
结束通话,阿苍回到餐馆里,把手机还他。
「你们说了什么?」他收回手机时忍不住问。
「不能说,秘密。」
「哼,什么时候你们两个变成一国的啦?」
阿苍眼睛微微弯起,抿嘴笑。
回家时,车上他又追问了一次,阿苍直摇头,直笑。
「阿来不要问了。」笑过之后,阿苍静静说,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方的紫灰色眼睛在掠入车内的街灯光芒下格外透明。
就那么一瞬一眼,心里有什么倏然一动,似乎此时此刻已经能够清楚知道,这一幕会烙印在心中,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第23章
床架送来那天,工人组装的时候,他观察的却是阿苍的表情。沉沉静静的,没有笑,彷彿若有所思,他忽然好想,知道那傢伙的心灵现在到底是什么年龄。他经常面对一般人认为复杂困难的气象仪器,可最难的还是人心,即使是曾经被格式化回到近乎初始状态的心。
晚上吃饭的时候,照旧慢条斯理使用餐具龟速进食的阿苍眼睛没有看他,却忽然开口说:
「阿来今天都不说话。」
「你也没说。」
「因为我觉得阿来好像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他说,停了一秒钟,又说:「而且你干嘛管我高不高兴?」
他自认是小心眼的男人,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心眼小在哪里。
阿苍抬眼看他,没有开口。
两人沉默地继续吃饭,一如往常,他先吃完,把碗盘拿到水槽放着,进去房间坐下面对电脑,随手晃了下滑鼠,休眠的电脑开始甦醒。他无聊地等候,自己也不知道在跟谁呕气,耳畔听到细细碎碎的餐具声,那傢伙真能摸,有够会摸。他闭上眼,终于对自己承认,凝缩成一团的y-in影正逐渐在他心底扩张。他想要的一切,总是在他手中消失,于是他学会了不期盼、不冀求。他与世间的一切维持距离生存,他一直控制得很好,在捡回那傢伙之前……他睁开眼,看着电脑萤幕但什么也没看进去,他撑着头,发出一声低微的自嘲笑声。傻了吗你?轻易被搅乱心思是怎样?
他握着滑鼠胡乱浏览网页,照例的天灾人祸,滥情纵慾,宁静的一方天地之外,是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听到脚步,阿苍走近他,来到他身后。
「自己去铺床,床单那些我都放你床上了。」
阿苍没有吭气,也没有动静。
于是他回头,想看看那傢伙在做什么,只见阿苍抿着嘴笑,倾过身来抱住他脖子。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唬弄了,却又不能肯定被唬弄了什么。
「笑什么你?」隐隐感到有些狼狈,他咬牙轻声说。
「我喜欢阿来。」
「你说过很多次了。」他想着,臭小孩,不要老是给我灌迷汤。他的潜意识说着,这样的甜言蜜语,听个一百万遍也不嫌多。
「那你要记住。」阿苍的脸埋在他颈间,轻轻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晃动了。
他会记住,他当然会记住,有朝一日忘记的人是你,是你。他一手圈紧阿苍的背,居然有种想要狠狠咬对方一口的冲动。但他没有,他只是慢慢放下了手臂。
他已经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了,不是没有认知到,而是理不透。很陌生,很生涩,不曾有过,没有可资参考的经验。
阿苍松开手,看着他的脸。
「我最近常常做梦。」
「梦到什么?」
「不知道,很模煳。」
不管是或者不是,他把这一切当作是预兆,准备好,有一天该来的总会来。
「你曾说,你家可以看到海。」
「没有海,梦里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梦到什么能够清楚描述的,比如说梦到一个人、一个地方,也许就是找回你过去的线索。」
「阿来希望我找回过去吗?」
「这跟我希不希望无关,有办法当然要找回来。」
「为什么当然?」
「你有你原本的世界,你有你的亲人、朋友,你只是现在忘记了,你应该并不想跟他们切断连繫,他们也不想你失踪。」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在质疑自己,这是由衷之言吗?你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认为自己应该这么想?
「那阿来呢?」
他的心头梗了一下,说:「你甭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阿苍思索了一下,说:「我们好像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什么意思?要做什么特别的事?」
「就是那种就算过了很久也会记得很清楚的事。」
「过日子就过日子,哪来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又不是演连续剧。」
算不上是别扭的别扭,就在这段对话中化散无形。
后来他们出门去散步,呈现柠檬状的月亮很美,天空晴朗。他们在水果店买了串香蕉,回家的路上各自边走边吃掉一根。
阿苍洗了个澡,自己铺床。趁着阿苍自己在浴室吹头髮的时候,他忍不住去看了看那张单人床,浅紫灰色的床单铺是铺了,但是皱皱的歪七扭八,被套也没装好,被芯的四个角只有一个角是好好地与被套的角套合,枕头套装得勉强还可以。真是笨手笨脚,这绝对是本x_ing,跟受不受伤没关系。他把床单拉好,被套调整好,枕头加强塞了塞。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在短短的时间内,体会别人用十几年去经歷的过程?
阿苍睡了之后,屋子里变得更安静。他都想不起来,也不算多久以前,他这里原本都一直是这么安静的。他想起他们晚上的对话,想着,要说轰轰烈烈,当初他从那个荒岛把阿苍捡回来就够戏剧化了吧!但他当然不是不明白阿苍的意思。他们是没一起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不过就是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就是过日子,就是生活着,就是享受些小小的娱乐,就是陪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