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告诉你?我捡到一个人。」他回头瞥了小房间一眼,里面的人仍然安安静静没声没息。
「阁下的英勇事蹟当然已经有所耳闻,我是问,只需要外套?」
「哼,不用言不由衷,你明明是嫌我找你麻烦吧!衣服你看着办好了。听你言下之意,似乎不会有什么救难队员、医护人员之类的一起过来?」他cao作着笔电,打开之前制作的零件更换表列,笔电记忆体不够大了,跑得有点慢。
「为了减少配合上的拖延,再说船位有限,我请他们等我们消息就好。」
「也好。……好了,开始核对吧!」
核对到一半,他忽然闻到一股怪味,才勐然想起他煮的那锅麵。他转身一个箭步冲去关了火,水已经烧干了,冒出烧焦的臭气,不过看起来至少上面的麵还是好的。
「有状况?」
「……没事。我们继续,剩最后几项而已。」他拿锅盖盖上那锅壮烈牺牲的麵,一面这么说。
核对完毕,他结束了通话,打开锅盖检视那锅麵的状况,看起来还好,只有锅底煳掉一层。他进去房间,见阿苍披着羽绒外套坐在床边,钢杯还放在椅子上,但已经是空的了。阿苍看着他,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但表情很显然说明在等他的麵。他面无表情地把钢杯拿出去,将锅子里没被烧焦的麵和料捞到钢杯里。他低头观察钢杯里的内容,麵吸了饱饱的水分,变得粗肥软烂,不过没有焦黑的痕迹,应该还能吃。他把汤匙c-h-a进钢杯,拿进房间,打开灯,在椅子上坐下。
阿苍望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钢杯,还是没吭气。
他像昨天那样低头用汤匙捣切一番,然后捞起半匙,送到阿苍嘴边。
阿苍垂下眼帘,看看那匙麵,又看看他,没张嘴。
「怎样?你不是说肚子饿?还是你要自己吃?」
「……我肚子痛。」阿苍看着他低声说,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视线。
他一听差点没想翻白眼。
他瞥了一眼阿苍看不出丝毫痛苦表情的脸色,忽然明白这是「儿童级」的推托之词。他把那匙麵凑到自己鼻子前,……飘散出一股难闻的煳味,虽然看起来模样还行。
他把目光移回阿苍的脸,号称只有五岁的那个人与他对望一眼,从容移开视线。那张脸上的表情很沉着镇定很无辜──但就是不像大人,微妙的落差感很难形容。
面不改色说谎的小孩……虽然情有可原。
乖小孩不等于老实的小孩,他下了这个结论。
他板着脸拎着钢杯离开房间,把钢杯的麵倒回锅里,再把那锅失败的麵给整个倒掉。一些麵条、r_ou_块、红萝蔔、马铃薯顽固地死黏在烧焦的锅底,单是为了刷掉就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终于洗干净了,他重新煮了三包泡麵,这一次他从头到尾都守在炉子旁,一步也没走开过。煮好之后,他盛了半钢杯只带少量汤汁的泡麵拿进小房间。
这会儿,阿苍仍然好好地坐在床边,望向他,除了没啥精神,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我猜你肚子现在不痛了吧?」他挑眉问。
「不痛了。」回答得非常心安理得。
「那要不要吃麵?」
阿苍点点头。
他瞟了阿苍一眼,坐下来,先试着让阿苍自己吃吃看。以目测观之,阿苍的状况已经很不错,虽然某些举动似乎是「幼稚」了点,看起来也还正常,却仍然没办法自己握牢钢杯拿稳汤匙好好吃,不知道是不是肌r_ou_协调的机能也受到了损伤。
在眼睁睁看着数滴带油的泡麵汤汁滴洒在他的羽绒外套上之后,他终究还是认命地接手餵食。
程序步骤都一样,先用不锈钢汤匙捣切麵条,然后捞起半匙麵,稍微吹一下,送到被餵食者嘴边。
阿苍看看麵,看看他,没有开口,却抬起手来轻轻推他的手,让汤匙从自己嘴边移到他嘴边,还似乎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他疑惑了一秒钟,突然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好哇,你这死小孩!还非要我先试吃一口是吧?
他兀自火大地板着脸一口吃掉那匙麵,阿苍的眼睛居然微微弯起来,露出笑意。
这傢伙五岁的心理年龄就这么诈,要是头脑恢復正常肯定是个祸害。
在阿苍亲眼目睹他吃了麵没怎样之后,从第二口麵开始,又像昨天那样一口接一口餵得顺畅无比。吃完了半钢杯,又加盛了一些麵,也全部吃完。
等阿苍吃饱了,他那份还在锅里的泡麵早已泡烂而且冷掉了。他稍微加热一下,纯粹当作是填肚子的材料唏哩唿噜灌下去,至于口感什么的,就别计较了。
第6章
暴风雨算是很给面子,一小时内就离开远飏了。脱离暴风圈的小岛阳光灿烂,附近海面微微晃盪,像是从泼辣发飙的悍妇变成害羞的少女一般,显得格外平静。
气温明显回升,他打开门窗,让新鲜空气汰换掉室内潮s-hi的旧空气。他将两把椅子架在塔门外,把洗过的衣裤毛巾用各种方法缠套在椅子上接受太阳与风的洗礼。
反正现在闲闲没事,他接着又把去那件睡袋也摊在门里,毯子挂在门上吹风。阿苍看着他进进出出,仍然好好坐在那里维持安静。他把这几天制造的垃圾收集起来包成一包,煮了点水,用保温壶的盖子泡了杯黑咖啡坐在门口慢慢啜,瞥见阿苍从小房间出来,肩上还披着他的羽绒衣。
他想着,再没过多久就要把这傢伙「移交」了,虽然对另一方而言,没有遇到他的话,大概已经离开人世见阎王去了。但对他而言,在把人交给官方之后,他跟这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这件事,终究对他整个人生并没有真正的影响,只是盪起短暂波涟的小石子,也不过就是让他这两天多忙了一点而已。
肢体是年轻男子,心理是五岁的小鬼,不知道味觉方面是怎样?
「要不要喝?」他举举手里的咖啡,多少带点恶劣趣味地问。
阿苍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在把当作杯子的保温壶盖递过去之前,他还当面先喝了一口,一副你看没问题的表情。阿苍看了看他,捧着壶盖小小啜了一口黑咖啡,脸上立刻表现出「当机」的神色,然后皱着眉头把壶盖还他。
他笑出声来,接过壶盖。是说成功欺负到「儿童」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所以他去拿钢杯倒了些温水给阿苍喝算是补偿。
阿苍接过钢杯时,轻声说了谢谢。
打从把这傢伙救回来,就没听阿苍说过谢,此时此刻却是为了一杯开水向他道谢。他揣测小孩子的想法,这是不是表示开始熟络一点了?
说真的,此时此刻他看着阿苍,还真有那么点成就感。一个本来差点溺死冻死苍白发青像具死尸样的人,现在能吃东西会说话可以走路,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自己捧着杯子喝开水,脸色看起来还不算太差。
他试着问:「你还记得什么?你的家人呢?」
阿苍捧着杯子,低垂眼帘,然后开口说:「他们去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阿苍抬眼看他,阳光下他终于看清楚阿苍的眼睛是很罕见的紫灰色。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突然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似乎从这时才真正意识到,面前意外被推回久远儿时的这个人,背后或许也有曲折的故事。当然,这一点也不关他的事。
他看着阿苍把杯子放在一旁,安静观察手背上的盐粒,然后用手指轻轻拨掉。
他虽然替阿苍擦过身上,但是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没沖过澡,难免有海水残留干掉之后留下的盐粒结晶。
「我看你去洗个澡好了。」他停了一秒钟,有些怀疑地问:「嗯,你会自己洗澡吧?」
阿苍点点头。
他把阿苍领去浴室,先是说明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想想还是干脆先把水开了,等水热了,调到可以的温度。
「外套给我。」
阿苍把羽绒外套脱下来给他。
「肥皂在这里,你等一下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外面门把上。」他交代完毕,离开浴室关上门。
他去翻找了一下背包,已经没有干净衣服可以让阿苍换了。一会儿浴室伸出一隻手,慢吞吞地在门把上先后挂了高领上衣与运动长裤。那条裤子还挂了两三次才成功。他走过去收走,拿到外面抖一抖、拍一拍,等会儿阿苍还是得穿回这些。
他来到仪表台前,现在电脑系统看起来是正常了,但愿换了雷达控制模组之后就万事大吉。
浴室的水声一直响了快半个小时,他终于忍不住去敲门。
「阿苍?」浴室没有浴缸,应该没有不小心溺死的可能。
一会儿,水声停了。
「没有毛巾。」里面传出阿苍的声音。
「我拿给你。」他大步走去外面把晒了没多久的毛巾拿去,将浴室的门打开一道缝,手伸进去递毛巾。
里面的人慢吞吞地拿走他手上的毛巾,好像不是很甘愿。
「擦干自己穿衣服。」他转身走开。
阿苍至少在浴室里又磨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穿好衣裤出来。
他走过去,见阿苍的头髮一直滴水。
「毛巾呢?」
「里面。」
他去浴室拿来被小心挂好的毛巾,正要往阿苍头上盖,瞄见阿苍溼髮上有白色的泡沫,肥皂没沖干净。考虑到这傢伙目前的年纪以及显然有点问题的肢体协调,也许没沖干净才是正常的。他维持心平气和。
「过来,我帮你沖一下头,你没把肥皂沖干净。」
他把阿苍拉到洗手台前,要阿苍对着洗手台弯腰低下头。去拿莲蓬头之前,他先把阿苍脖子上的高领子往下反摺两次整理好。沖干净之后,干脆顺便擦头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