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眼光看向欲星移。那人躺在榻上,笑颜虚弱,“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敢?我哪怕只有一张嘴能动,都要将你手指一根根咬下来……我和你……还好多帐要算呢……”
默苍离也笑着,拿来水盆手巾替他擦洗,说,待你好了,我一件一件的和你算。
今夜月明星稀。乌枝上停着三两夜雀,偶然啼叫。他们并坐下,谁也不说话了,像是等着谁先开口。
欲星移毕竟形容差些,三更时候,听更漏响了一声,便也困乏了,枕着那人袖角睡去。这一觉下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无梦无魇,直到被那人推醒。屋里灯烛尽了,也未再添上,只余月色冷冷清清,落在那人面容上。
默苍离看着他,说,“我要走了,这一去,或许回不来了。”
欲星移躺在边上,睁着眼睛,不说一字。
“所以最后来问你一句,和我走么。”
终幕
默苍离死时,不过是那个岁数,不算老,也不算年轻。听说死得很不好看,声名狼藉,又被悬首示众,最后连尸首都零落无踪了。
欲星移去见了那位新任的小钜子,不看还好,看了只觉得前途无亮。那人走得太早,还未来得及多将这弟子带几年,就像是一池未冻牢的冰水,冰面碎而薄,哗一下就散了。
相比起当年的形景,要杀俏如来简直轻易。师相是个容易心软的,本想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后面还是觉得可怜,没有下那最后一刀,让人从老七手里逃了。为了这事,九算间和他算了笔不小的帐,闹得焦头烂额的。
到最后,欲星移自己都后悔了,干脆手起刀落把那孩子弄死,也就没后面那么多的事了。
大概觉察这位师叔比较像个人,俏如来和他走得近了些。这倒像当年默苍离说的,那么多人里,他相对的像人。趁著有段空闲,三师叔就带师侄回去走走。尚贤宫一切如旧,前任钜子逃亡,他留下的痕迹也被洗刷殆尽。
从生员部调了几本紧要名册、再引见了两大学派如今的一把手后,他独自回了北宫。这里还是自己的住处,有人时常清扫料理,依旧窗明几净。庭中白梨花开得正好,树下搁着把琵琶,不知是谁的。
他抱着那把琵琶,慢慢沿着银杏道,走回了最早的书楼。许久未来,这里已经彻底落败,门扉斜靠着,蓬Cao横生。
很多年前,自己在门外,那人在屋内,谁也未曾遇到谁。
很多年后,他独自立在荒芜中庭,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故居,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人是抱着怎样的心绪看着自己到来的;又是抱着怎样的心绪,送自己离开的——对欲星移而言,默苍离是红尘中人中的一个,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然而对那人来说,只有自己。
除了欲星移,再无其他人了。
就如坠崖者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一根藤蔓,纵然手与藤蔓俱遍体鳞伤。只因为放开手,便是粉骨碎身。
他早该明白的。
无论走到何种地步,默苍离都不会杀他。
山樱花别院最后的那一刻,最后的那个问题——欲星移从未听过那么绝望的话语。分明早已知晓答案,早已看到结局,却抱着苟延残喘的最后一丝可笑的希望,笑着问他,可愿和自己走。
如果回到过去,换一个答案,他们如今又都会如何?
华服陋室。月下,从前书房只留存下一个依稀的影子。欲星移缓缓坐下,抬起头,看向斑驳雕花窗外的月色。他从来不是那种会说自己从不后悔的人,他一直都在后悔自己曾做过的选择。
若再有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来到这栋书楼,遇见那个人。
然后和他走。
走到他们所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