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好坏,只是有病而已。
对顾怀袖来说,沈恙算不上是好人,也算不上是坏人,一个对她有恩的路人,这样大约是最好的形容了。
说完,顾怀袖看了看李卫的衣裳,忽然发现他衣袖处坏了一处,只道:“青黛,拿针线来给这小子把衣裳补好,再送他走。”
李卫来这里,多半还是专门张罗着给她打扫别院的。
至于李卫怎么知道,肯定还是沈恙的原因。
听见顾怀袖说自己衣裳坏了,李卫这才抬了袖子,发现袖口已经破了一个小洞,顿时赧颜起来。
“干娘见笑了,平时不怎么注意这些……”
看着这小子也有十六七了,顾怀袖忽然道:“你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李卫正在喝茶,听见这一句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呛了一下。
青黛这边手里的袖子一抖,她只喝道:“干什么呢?臭小子别动,你青黛姑姑我手艺可好,活生生被你给动歪了。”
这一回,李卫终于不敢动了,只低声道:“沈爷说我现在还小……”
“噗嗤”一声,顾怀袖立刻就笑了出来。
怎么着,这个时代的男子也该有个侍妾之类的了吧?沈恙到底怎么教他的?要紧的是身边没个人照顾,这怎么能行?不管是丫鬟也好,侍妾也罢,好歹给塞一个啊,连个缝衣裳的人都没有。
李卫才是窘迫不已,他自然也是进出过那秦楼楚馆的,只是不敢跟顾怀袖说罢了。
李卫心道一声:沈爷劳烦您背个黑锅!回头李卫给您磕头!
他们这些时不时要走动的人,又是在扬州江宁苏州杭州这样的风流地方,江南多美人,有钱的风流,没钱的也风流。好歹李卫还是跟在沈恙身边,被当成徒弟儿子一样带的人,这些眼界是要有的。
可……
李卫就是说不出口,所以对顾怀袖扯了谎。
顾怀袖看青黛快要将他衣裳给缝好了,这才道:“让沈爷带你长长见识去,不过别要那些个出身不干净的。到底你还叫我一声干娘,若是沈恙那边不管,你只管回来叫我给你张罗……现在万岁爷南巡,怕要在江宁待上不久,回头还要下苏杭,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跟着跑了。正好,这一段时间给你张罗张罗却是合适。”
李卫一一应了,头上都是冷汗。
顾怀袖又道:“你走吧,记得回去的时候告诉你沈爷,只说……今儿我放在窗沿边的半杯茶,是我用来洗过指甲的,而且茶壶里头有一品红的毒,叫他最好找个大夫看看,我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沾进去了……”
说完,她还是一副淡淡地神情,看李卫愣住了,才皱眉道:“你怎的了?”
李卫差点吓得腿都软了,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奔了出去,等到人出院子了,才听见他声音:“干娘我这就回去跟沈爷说!”
哈哈哈……
顾怀袖等李卫跑出去了,一下就笑倒了。
若是沈恙顺手端了窗边那杯茶,或者倒了茶壶里的茶来,不知道听见李卫说话会是什么表情?
让这人随口胡言乱语。
顾怀袖笑够了,一听见外面已经在打更了,便道:“今晚二爷应该不会回来了,不过还是留个门儿吧。”
“是。”
青黛也是面带笑意地收拾着针线,她只觉得沈恙倒霉,不过也是他活该。
那边李卫狂奔回了园子,立刻撞开了前面的钟恒,气喘吁吁地一直到了取哥儿的屋前面,只道:“沈爷,沈爷,我干娘叫我告诉你,那杯茶是她用来洗过指甲的,茶水里有毒!”
沈恙正在给取哥儿拨算盘呢,说着最基本的口诀,然后让取哥儿自己试试。
骤然听见这一句,整个脸都扭曲了……
不会吧,他没感觉有什么异常啊……
沈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伤口包了起来,还是取哥儿笨拙的手笔,看着怪怪的。
若依着拿女人的狠毒个x_ing,怎么也该把一盏茶全部都倒下来,烫自己,可是在茶楼里竟然还留了半杯?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沈恙打了个激灵,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看李卫跑回来这么急,顾怀袖应该不会只是吓他吧?
取哥儿名为沈取,刚刚用自己小手扒拉了一下算盘,一双眼睛大大地嵌在有些瘦的脸上,带了几分苍白,倒跟沈恙脸上常年不散的苍白有些接近。
他左手边放着一盒小人参,抬手就拿了一根起来咬了半截,又放回盒子里,看着沈恙,只觉得自己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取哥儿是拿人参当饭吃的,打小就多病,整个江宁怕也只有沈恙养得起这么个金贵儿子了。
“爹,你……”
“没事……”
沈恙忽然一摆手,“乖儿子在这儿等下,我出去看个大夫……”
第一五二章 妇人
次日一早起来,顾怀袖果然没有看见张廷玉在,想必是还在行宫之中陪着皇帝吧?
父子两个,一朝父子两辈人,侍奉着一个皇帝,话肯定是有很多的。
顾怀袖梳洗过后,就叫人去外头打听趣事,像是一下回到了张廷玉还没有中举的那一段时间,生活悠闲而平静。他们两个人,偏居于江南,少有人问津,也简单得多,哪里像是如今这样,走一步就要算计到后面的三步?
没有荣华富贵的时候盼着荣华富贵,可等到荣华富贵就在他们的手心里了,随手一握就能抓紧,他们也就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好了。
人总是喜欢那些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对于如今垂手可得的却反而不屑一顾。
她用桃木的梳子轻轻梳着发尾,瞬间察觉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荣华富贵得来不易,就更应该好好珍惜了。保住了眼前的,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
想着,顾怀袖叫画眉推开了外头的一扇窗,忽然道:“小石方昨日回来了吗?”
“是昨日半夜回来的。”画眉答了一句,那时候她还没睡,听见有人给小石方开门,所以知道,“不过,石方师傅不伺候皇上了吗?”
“伺候了皇帝一路了。”
顾怀袖笑了一声,心道这小子还算是有一点良心,知道回来。
当初这厨子是借给皇帝的,毕竟人还是属于顾怀袖的,总不能主人家没得吃,要给皇帝做吃的吧?
在旁人的眼中,顾怀袖这逻辑肯定不对,可在顾怀袖这里,这逻辑真是再正常也不过。
都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哪儿管他人瓦上霜。
连自家的雪都还没扫完,自己的肚子都还没填饱,皇帝饿不饿,与顾怀袖有什么相干?
她看了一眼自己在镜中的容颜,忽然凑近了抚着自己眼角,将眉头给拧了起来:“我怎么瞧着,这眼角旁边有一道纹呢……”
细细算算,顾怀袖年纪也不小了。
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张廷玉,而如今竟然已经是十三年过去,她有三十。
不算的时候不知道,一算还真的吓了一跳。
不过那一位爷的年纪,算算也有点意思,今年刚好三十三。老夫老妻……
青黛画眉对望了一眼,只觉得顾怀袖似乎是觉得自己老了,都连忙说道:“夫人您一定是眼神不好看岔了,奴婢们给您梳妆打扮这许多年,可也没见着一条细纹的。”
顾怀袖手指轻轻按着眼角,却垂了眼眸。
“我又不嫌弃自己变老……相反啊,我巴不得自己越老越好,一则让那些巴望着我变丑的人看看,我顾怀袖即便是老了,也能比旁人漂亮;更何况三十岁可是女人最有意思的一个年纪了……旁人都说白头偕老,我怎么还没见着自己有一根白头发呢……”
青黛画眉于是齐齐愕然,怎么也没想到顾怀袖的想法如此异于常人。
顾怀袖说完这些,却闭上了眼睛,道:“今儿梳个飞仙髻吧,江南的天气好,一会儿找个机会,若是二爷有时间回来咱们就去游湖,指不定还要跟着皇上去的。若是二爷没有时间……不对……”
“夫人?”
青黛抬手正要给顾怀袖绾头发,忽然听见她说一句“不对”,以为是要改主意,于是手上的动作也一顿。
顾怀袖却摆摆手道:“你继续绾头发吧,我不过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梳洗罢,顾怀袖挑了一件颜色挺鲜亮的浅紫色裙子,上头陪着撒花深紫色丝绸滚边的衫子,还在挑扇子呢,就听见前面人来报,说李卫来了。
“我还当他不来了……”
顾怀袖随手拿了一把画着仕女图的扇子,便朝着椅子上一坐,唤道:“都叫我干娘了,这会儿自己进来不就成了?”
李卫是灰头土脸进来的,他一副蔫儿了的表情,满身都是怨气:“干娘一点都不疼我这干儿子。”
一见到他这矬头矬脑的样子,顾怀袖就险些笑出声来:“到底还是你自己不动脑子,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样,沈老板昨夜日子可还愉快?”
“什么愉快啊,连着一个园子上上下下都被训斥遍了。您说您也是,什么笑话不好,偏生说这一个,连着取哥儿昨晚都跟着担心……”李卫哀嚎着,“今儿早晨出来的时候,又说取哥儿开始发了低烧,您这不是作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