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忽然有些头大,他起身看着康熙,却发现他一直看着门上的匾额,这还是原来的那一块:“最近在宫里吃御膳房的东西不喜欢,走着走着就想起你家的厨子做的东西了,我记得……似乎是原来那个刁民?就是你夫人顾氏,今儿朕来讨顿饭吃。”
“万岁爷,这……”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顾怀袖肯定不欢迎康熙。
康熙老爷子手里拿着一个大街上买来的面人儿,只道:“你这是自己不愿意请朕进去,还是你觉得你夫人不欢迎我进去?”
张廷玉自然不能实话实话,况且也不可能将皇帝关在门外,只能叹气道:“只恐皇上吃不惯府里粗陋的菜肴。”
“有你家那个能耐的厨子在,怎么可能不好吃?我吃着,就是上次的j-i蛋羹都比御厨做的好。”
说着,康熙抬步就进去了。
皇帝到臣下的家里来吃饭,多大的荣幸?
偏生张廷玉家的厨子跟别家的厨子不一样。
进了屋,请皇帝坐下,康熙看了看屋里的摆设,便道:“还跟当年差不多啊。”
“父亲走后正屋这边的摆设约略不曾变过。”张廷玉心知皇帝是想起了张英,却不说破,因为根本不知道皇帝想要干什么。
康熙只是想起了旧日的人而已,他叹了口气,道:“你家什么时候传膳哪?”
张廷玉有些哭笑不得,只道:“过午便传,只是您来得突然,所以兴许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微臣方才着令过厨房那边在做了。”
厨房那边的确在做了,石方听见说皇帝又来蹭饭吃了,似乎也沉默了一阵。
他问来传话的阿德:“夫人可说了什么?”
“只说了皇上来了还是得做,让您也别累着了,再做两道菜给放着就成了。”
阿德觉得石方师傅也真是劳累,不过明明有去皇宫的机会,夫人给拦了,他竟然还挺高兴。约莫这都是一群奇怪的人吧?
反正阿德是不明白,张罗完了这边的事情,就去正屋那边候着了。
顾怀袖就在屋里,也不出去,只是看着房里没人,忽然道:“胖哥儿呢?”
“胖哥儿还在巷子里跟钱家的朗哥儿玩,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青黛刚刚说完,外头就起了一阵大叫声。
“娘,娘!你看我做的花瓶!”
那小子打外头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两大步爬上了走廊台阶,就要朝着顾怀袖屋里跑。
不过他忽然之间发现了自己爹竟然站在一般没人的正屋里,有些奇怪,脚步一停,倒着退了几步回来,歪着脑袋看自己爹,手里端了个泥巴捏的花瓶,疑惑道:“爹你怎么在这里?这老伯又是谁?”
老伯……
三德子眼睛一瞪,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三德子,别吓着孩子。”康熙及时地开了口,却看着这胖小子一下来了劲儿,“张廷玉,这是你儿子?”
张廷玉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道:“是微臣的儿子,还没取名,因着说没名字压着好养活,所以至今只叫胖哥儿。”
“胖哥儿?”康熙愕然了片刻,随即放声大笑起来,他招手叫胖哥儿过来,“好小子,长得也真壮实,比朕小时候见着的满洲巴图鲁小时候还要壮!”
巴图鲁是什么,胖哥儿没听说过,他只看见这老伯满下巴都是胡须,看着老气得厉害。
他娘说过,年龄是一个女人的秘密,人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
胖哥儿想想,眨了眨眼睛:“爹,他是谁啊?”
张廷玉开口就想要胖哥儿给康熙行礼,不过康熙又是一摆手,自己回答了胖哥儿的问题:“我啊……我是老伯,黄老伯。”
“哦,黄老伯,你胡子真长,我听我娘说我爹就该有这么长的胡子。”胖哥儿有些艳羡地看着,又想着把这老伯的胡子剃两根放到自己爹下巴下面是个什么场景。
康熙“哦”了一声,却看了已经说不出话来来的张廷玉一眼,问道:“你娘是怎么说你爹的?”
现在是碍于眼前这个人是皇帝,所以张廷玉不敢说话,他只给胖哥儿使了个眼色,结果胖哥儿不懂,他皱眉看向张廷玉:“爹你眼睛怎么了?一直抽啊抽啊……”
得,现在张廷玉眼睛不抽了,他心抽!
怎么有这么能坑自己爹的儿子?
康熙怎么不知道张廷玉肯定是要给胖哥儿使眼色?
只可惜,小孩子不懂这么多,他只笑了一声道:“胖哥儿甭管你爹,你告诉老伯,你娘怎么说你爹的?”
外头顾怀袖听见了胖哥儿进来时候的大喊大叫,现在又没见着人,便出来找了,结果刚好走到屋门前,就停住了脚步。
只听里面胖哥儿脆生生道:“我娘说我爹就是个老学究,以后要是等小胖开蒙找不到状元,就让我爹粘上胡子,反正他也是老先生,这个老先生当小胖的老先生,还是可以……反正娘说了一堆的这个老先生那个老先生……”
一个“老先生”肯定说的是翰林院那个老先生的称呼,另外一个则说的是开蒙的老师了。
康熙听见这句话,一摸自己的胡子,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就觉得老了。他叹了口气:“张廷玉,你家小子还是很聪明哪。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胖哥儿又不知道康熙的身份,看着自己手里托着的花瓶,就道:“我要跟我娘显摆去了,不跟你们说了。娘,娘——诶,娘?!”
外头“砰”一声撞上,胖哥儿手里那个泥花瓶砸到了顾怀袖的袖子上,一看就脏了一片。
里面张廷玉跟康熙走往外头走,顾怀袖哪里躲得及?她只能假作淡定地弯身行礼:“臣妇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一见是她就笑了,又瞧见她那被泥瓶砸过的袖子,就笑得更厉害了:“刁民自然还有小刁民来治,有意思,有意思!”
顾怀袖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抓住臭小子打一顿,还要云淡风轻面带笑容地对着康熙:“万岁爷说笑了。”
她这是憋着气啊,只可惜还不敢顶嘴。
这会儿可不像是有石方的事情刺激她,毕竟是一国的皇帝,虽看着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顾怀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发憷的。
当初抢小石方回来,那是因为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口粮。
现在面对皇帝的嘲笑,她只能讪讪闭嘴了。
只有胖哥儿这时候还不知道后面那老伯是谁,他只看着自己手里的泥做的花瓶:“撞歪了……”
满手都是脏污,更不要提身上了,顾怀袖一看简直要晕过去:“今儿到底又干了什么?你们都要把人家花园里的土都给挖完了,有你们这样干的吗?”
“没有啊。”胖哥儿眨巴眨巴眼,“朗哥儿抠门得很,他们家的土挖回来,玩完了还要放回去的,说是怕他娘发现。咱们家的土就不会,一点都没挖出去,娘你别担心了,我怕他们挖我家的园子里的土,所以没告诉他们这是我家园子。”
顾怀袖险些晕倒……
她已经不想看康熙的表情了,只狠狠地一拽这小胖子:“民妇教子无方,让万岁爷见笑了。”
民间小孩子的趣事,康熙什么时候听说过啊?
他只觉得有趣,又忍不住想起儿子们小时候来,只一指顾怀袖:“你可以走,把你儿子给朕留下。”
康熙还觉得胖哥儿有趣,只叫胖哥儿来自己的身边,叫人给洗了手换了身衣裳,竟然还真的入席了。
别说是顾怀袖了,就是张廷玉都已经没话可说了。
张廷玉年过而立了,才混到皇帝跟前儿,跟皇帝一起吃了一顿饭,他儿子这才多少岁啊?
顾怀袖说他是官二代,胖哥儿这得是官三代啊!
想想也是令人感慨了。
席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都没了,胖哥儿难得遇见这么个耐心听自己吹牛的人,只说得天花乱坠,那一张嘴比场口说书的还能掰扯。
一开始三德子还能拦着,后头竟然直接被胖哥儿脱口而出一句“观棋不语伪君子,旁听c-h-a嘴真小人”给堵了回去。
这话一出口,康熙就愣住了:“这话谁人教的?”
张廷玉刚刚战战兢兢地吃着,忽然听见这一句就知道要糟,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小胖子都没说给他娘遮掩一下,就道:“我娘说的,她跟我爹下棋老是输,每次就说旁边人不提醒她。”
“这怎么跟伪君子扯得上关系?”这逻辑,也是奇怪了啊。
康熙爷这回可有些不明白了。
小胖子得意得很,悄悄对着康熙勾了勾手指,“黄老伯你过来,我不跟我爹说,我俩说悄悄话。”
康熙似笑非笑地望了已然色变得张廷玉一眼,很听话地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胖哥儿促狭看一眼张廷玉,唧咕道:“我娘说,在一旁看棋的人,明知道下棋的人在局中糊涂,看着人下错了也不提醒,就是心黑和虚伪,所以是伪君子!我爹就是伪君子!”
“……这……”
这虽然是歪理,可歪得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一顿饭,吃得康熙心情舒畅,走的时候康熙就说了:“二月时候南巡,朕想着你父亲也致仕一年多了,你们父子不曾怎么见过面,你就随同朕一起往江南走吧。至于小胖,张英想看孙儿的话,也跟着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