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即将成为进士,可以说是风光得意,彭维新会试排名如此考前,想必殿试二甲是下不了的。中进士,简直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只是顾怀袖扫了彭氏后面跟着的丫鬟手里那些贵重的礼物一眼,却道:“都收回去吧,原本你哥哥便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被录了的,与二爷没什么关系。阅卷的时候,谁又知道那是谁的答卷呢?要说仰仗着二爷,那是要陷二爷于不忠了。”
彭氏忙道:“何至于如此严重?不过只是妯娌间送些东西罢了二嫂若是不收,这就是不给弟妹面子了。”
“……这个面子,我给不起。”
本来张廷玉身上是非就多,他有他的成算,顾怀袖有顾怀袖的事要办,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贸贸然收彭氏的东西,谁知道往后会怎么传?
可以说是妯娌间的礼物,也可以说是彭维新叫人贿赂张廷玉。
两家本来就是姻亲关系,哪里又说得好那么多?
想想,顾怀袖只能拒绝。
彭氏却觉得顾怀袖是油盐不进。
今日这东西,其实都是她兄长托人送进来的,希望以后能得了张廷玉的帮助。
可现在顾怀袖竟然还摆着架子不肯收,这不是打她脸是什么?
若是让兄长知道,她在这府里,连个让顾怀袖收下东西的面子都没有,如何能在娘家长脸?
一时之间,彭氏垂下头,眼底带了几分委屈的泪意:“二嫂好歹收下一点,只说是妯娌间的礼,并不要告诉二爷的,反正只是弟妹的一片心意。=您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不是我不收,是不敢收。你今儿还是回去吧,若是往后能照应他,二爷肯定会照应。”
顾怀袖着实怕她心生芥蒂,又牵连得张廷玉兄弟等人伤了感情,所以说话还算是客气。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说送什么礼,这却是要跟咱们见外了。”
听了这话,彭氏再不好说什么。
要逼顾怀袖收礼,这不是承认自己是个外人吗?
她心里不高兴,好不容易叫了丫鬟们来,带了这许多的礼物,又要败兴而归。
这二嫂,太不给人面子!
什么给得起给不起的,根本就是不想给罢了!
收个礼,能收出什么问题来?
彭氏是顿时怏怏不乐起来,她埋头撇了撇嘴,CaoCao地对着顾怀袖一礼:“既然二嫂不收,那我便让丫环们将东西带回去了。”
说着,人便已经转身走了。
顾怀袖还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彭氏已经走了,这会儿心里也堵得慌,老觉得这彭氏说话跟呛着火药一样。
张廷玉录了与自己家有姻亲关系的彭维新,本身就已经很遭受非议了,算是“举贤不避亲”。
可现在一看就知道彭氏这东西不是自己的,她的嫁妆里也没有这样贵重的东西,更不用说是不是可能从张廷瑑哪里讨来的了。
张家向来家风简朴,张廷瑑那里不可能有这些。
唯一的可能就是彭维新送来的,彭维新哪里来这样多的好东西?
一个个都是长着嘴巴要吃人的。
却不知这彭维新到底是个什么居心,若是张廷玉因为这件事沾上一身的泥水……
顾怀袖一下子没了逛园子的心情,索x_ing直接回房等张廷玉回来。
张廷玉在外面吃了酒席,听着街头巷尾转眼又在说戴名世的事情,还想着事情可惜了,一回到府里,就见到顾怀袖拧着眉头。
“今儿这是又怎么了?”
“四弟妹未免也太拎不清了,你四弟到底看中了她哪点?”
顾怀袖还就不明白了,当初说娶就娶,张廷瑑自己说,旁人自然也没有什么疑议。
可媳妇娶进门这样能呛人,走时候那敷衍潦Cao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妯娌是有大仇,哪里像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
顾怀袖平时对人也是有礼有节,除非遇上已经撕破脸和即将要撕破脸的人,才摆上一副泼妇模样,可这彭氏,难道是准备跟顾怀袖撕破脸了?
一想就来气。
顾怀袖揉着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
张廷玉问了她怎么回事,得知又是彭维新,他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过平白来了大财,想必是有人已经开始拉拢彭维新了。
至于到底是谁拉拢,可还说不准。
“静观其变吧。”他拉着她的手,只道,“男主外,女主内。如今我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只想让你在家里吃吃喝喝,什么也不用cao心,什么也不用算计……早些年的苦,都是你替我熬下来的,如今换我为你遮风挡雨……”
“最近天气还不错,不必你为我遮风挡雨。”
顾怀袖原本不大好的心情,只被他这样一副貌似深情的表白给搅了。
她探了一口气,便道:“原是你我一体,说那么多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养了外室,刻意来哄我。”
张廷玉立刻指天道:“我可是忠心耿耿啊,当着夫人的奴才,万世也不敢背叛的。”
“……油嘴滑舌。”顾怀袖笑,“不过那个戴名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科会试答卷录第一人竟然是一个没有上杏榜的落榜考生,端怕是上榜的无数人都觉得脸疼吧?
顾怀袖也是担心出事罢了。
张廷玉却是胸有成竹:“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拿着答卷来找二爷理论,你看二爷怎么奚落他……”
“二爷,外头有个人说要找您……”
阿德没注意张廷玉在屋里跟顾怀袖絮叨什么,进来就报了一句。
张廷玉顿时愣住,与顾怀袖对望一眼。
顾怀袖立刻就笑了:“别是那施云锦来找你理论了吧?”
作为一个会元,今年未免也太憋屈了。
张廷玉却摇头:“施云锦这人还算是个聪明人,不会自己跑来找不痛快的。阿德,那人递了名帖吗?”
“没递名帖,不过他自己说是戴名世。”阿德记得,似乎是这个名字。
“戴名世?”
张廷玉一听,眉头就皱了。
尽管戴名世今年落榜,可却是答卷录的第一人,这怎么也算是殊荣了。
所以,戴名世肯定也算是张廷玉的门生。
能得主考官这样提拔抬举,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这戴名世落魄不得志,混迹于秦楼楚馆之间已经有许多年,原以为一辈子都不能中试,结果今年忽然被张廷玉拔起来,虽没中杏榜,可到底名传京城,想必不久之后大江南北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只考了一场的狂士。
戴名世驰马而归,就是来拜张廷玉的。
他在外头等了许久,里面才有人来传话,说二爷请他里面见。
一路进门,绕过影壁,一直进了堂屋,戴名世就看见了站在堂前,手里端着茶,背对着门外,却抬头看堂中一幅字画的张廷玉。
戴名世站在门外便拜:“学生戴名世,见过张老先生。”
张廷玉听见声音也没回过身,只笑了一声:“一路奔来,戴举人不曾被沿路的臭j-i蛋和烂白菜扔满身吗?”
一个落榜的人,竟然也敢占着答卷录的头名,若张廷玉是别的贡生,怕是早在半路上准备好了无数的j-i蛋,管它好坏全部扔到戴名世的身上去。
说实话,戴名世生平没怕过什么人。
可今日他有些心虚起来。
到底还是人家张老先生提拔自己,若是他规规矩矩地将后面两场考完,即便不是今年会试的头名,也该在前十。
只可惜,有了会元,有了亚元,甚至还有了一个九名半范琇,独独没他戴名世。
戴名世再狂,对功名利禄也有渴望的,如今失之交臂,又名扬京城,想想都是心中苦涩。
如今扬名越广,戴名世心中就越苦。
真真是悔不当初,可世上哪里又后悔药卖?
戴名世内心里长叹了一声,也唯有摊手摇头,道一句“天意弄人”。
现在听见张廷玉这不冷不热的话,戴名世哪里不知道这是在讽刺自己?
一时之间,戴名世是羞愧不已。
他埋下头:“是学生狂妄,错失今科良机……”
“知道自己狂,便改改吧。”张廷玉掀了茶盖,动作风雅至极,只不紧不慢地说,“本是三名主考官都已经定了你的答卷为第一,甭管你后面两场答成什么样,会试与乡试一样偏重头场,后面的不要紧。可谁料想,已经将你的答卷点出来,勾上了,后面二三轮阅卷,怎么也没找见你……什么主考官,哪里有你本事?”
这就是活生生的讽刺。
张廷玉看着是恭维,可已经说得戴名世有些站不住了。
之前是谁说张廷玉随和没架子的?!
戴名世一路回来,也不是没听人说过张廷玉怎样,街头巷尾都说这一位昔日的状元、今科的总裁官,乃是个不畏强权、不在乎名利的随和之人,可现在戴名世琢磨了一阵,总归觉得不对味儿啊。
哪里随和了?
看着随和罢了,可说话一个个字只跟刀尖一样剜人心!
今年这样好的机会,戴名世没握住,落下了杏榜,只能说是自己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