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意识,在本体进入脑死亡之后,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3
温皇是他的老同学之一。医生的精神状态往往两极分化,他属于精神状态特别不稳定的那一种。
杏花君把车停在私立医院的停车场时,脑子里的默苍离仍然在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
“脑死亡?那么还有康复可能吗?”
“……你在开玩笑吗?如果不是因为早上由我主刀,你现在就在北城火葬场了。”
“告诉我具体的情况。”
“你又不是医生,说也说不清楚啊。总的来说,全身都伤得很严重,大量粉碎x_ing骨折,心脏平滑肌也有撕裂,颅脑虽然没有太多外科的损伤,但是脑出血极重,蛛血让你的脑室和个番茄一样,你意会一下。”
“……那和我同行的人呢?”
“车上一共三个人,一死两伤。听他们说,死了个助手,还有个学生重伤,但他没你那么好运气,半个脑袋都被压扁了,送进来大概一刻钟就死了。”
杏花君不知道他所谓的“意识共用”是仅限于语言思维还是连脑内的画面都能看见,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过默苍离的思维画面。毕竟死者尸体他也看过,如果默苍离的脑室是个番茄,那么学生就像是瓶番茄酱,摔碎的那种。
这人总算安静了,也搞不清是不是在为助手和学生难过。杏花君走进电梯,匆匆忙忙去了医院顶楼的办公室。
老友开的这家私立医院是比较少见的私立全科,也是市内排名靠前的大型综合医院。院长办公室在顶楼的玻璃花房内,采光良好,恒温恒s-hi。一个穿着玫瑰灰运动裙套装的女孩子等着走廊上,眼角上挑,长得十分光鲜精神。
“院长说,前辈来了的话就先验个血。”凤蝶晃了晃手里的抽血器和一次x_ing检测器。看到那个东西,杏花君忍不住喊,“我说了我没嗑药!”
——那是医院和警察局常用的,用来快速检测病人有没有服食兴奋剂和致幻剂的机器。
“嗯,那就不验了。”她随手把东西扔进垃圾桶,“他懒癌犯了不想来,让我带前辈去检查。都预约好了,先去扫CT和MRI,然后再去做精神评估问卷。”
一直到现在,杏花君都觉得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幻觉,或者什么器质x_ing疾病导致的。毕竟熬夜进行四小时的手术,病人还成了植物人,自己可能还没觉得什么,但是潜意识已经积压太多压力了……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幻觉。”默苍离冷冷地打断了他。
“那就是病!等把你扫描出来,一针多巴胺解决了你!”他恨恨地想。
电梯的墙壁都是镜子。凤蝶突然看到身边杏花君的神色莫名其妙狰狞了一下,不禁有点惊愕。
医院是这个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彩超室里,几个家属正将上一个病人的病床推出来。杏花君躺到床上,深呼吸了几次。
万一不是幻觉怎么办……在开机前,他忍不住担心这种可能x_ing。如果默苍离的意识是真的,不是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出现的幻觉……
“说多少次了不是幻觉。你要是我的学生,早就被我从楼顶扔进楼下的量子筒做量子分离了。”
“你好烦啊!”这次他没忍住,直接喊出声了。隔壁负责开机的技师不满地敲了敲玻璃,示意他保持安静不动的姿势。“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我现在成了植物人了。”
“你换个人试试?你的大动脉都是我缝上的!”
……
轻响中,平台缓缓向扫描仪中平移。当扫描结束的时候,杏花君简直是弹起来一样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冲到隔壁,将技师拉开,查看自己的头颅扫描纪录。
正常,正常,一切正常。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肿瘤,没有结节没有出血没有阻塞也没有不明的y-in影……
凤蝶靠在彩超室外面的墙上玩手机,大概是和男朋友之类的人较劲,扁着嘴,眉头紧紧皱着。看到杏花君从里面垂头丧气的出来,她还以为是检查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没有问题……”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一切都正常。”
既然脑子没问题,那么悲伤干什么啊?她不解地拿出行程单,带他去下一站的精神与心理科。
“算了吧。”杏花君摇头,“我认了……”
“啊?”
“不,我是说……确实是那个……那个工作压力。”他叹了口气。身为医生,这种最基本的差异还是分辨的出来的。到现在经过那么久了,自欺欺人也该结束了。“我先走了……”
脑子里的默苍离哼了一声,“总算承认了。你贫瘠的理解能力终于进化到了直立行走的阶段。”
这人怎么这样烦啊?!杏花君咬牙切齿,神色又一下子狰狞了起来。凤蝶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劝他继续检查,特别是精神科的检查。
告别了凤蝶,他绝望地下到一楼门诊大厅,慢慢走出大门,然后坐在了台阶上,抱住脑袋。来往的人很多,但是没人注意这个人。医院门口众生百态,喜怒哀乐应有尽有。
“接受了现实吗?”默苍离问他。
“……默苍离。问你个事。”
“嗯?”
“你莫名其妙进到我脑子里,为什么一点慌张都没有?”
“慌张有用吗?有用的话,我会和你一起慌张的。”
“……好吧……”
理智型的人格,绝对理智型。杏花君想。就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这人也六神无主,恐怕自己到现在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乱找人。
杏花君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上午十点,楼前的大马路车流不息。他终于站起身,叹了口气,“算了,至少我还四肢健全……就当是多了个人聊天吧。”
“我没心情和你聊天。”
“要你何用啊!……算了,我去开车回家。开车时候不要和我说话啊!”他拿出车钥匙,转身去医院的地下车库,“还没准备午饭呢。”
那人总算安静了一会,然后问,“所以说,你彻底冷静下来了吗?”
“不是你说的吗,慌张一点用也没有。”
“那么,就替我做些事。”默苍离说。
杏花君翻了白眼,干笑两声,“谁要替你做事啊,你现在算是寄宿在我脑子里,寄宿,你懂吗?”
“是吗?——不过,这件事,说不定能让我离开你的脑子。”
那人之后的这句话,活生生改变了他的决定。
4
首都国立医院,七楼,神经内科病房ICU。
杏花君换上白大褂,将工牌放在电子感应区,打开了ICU病房的门。
他有自己的工作室及私人诊所,不过也经常有偿会诊,与国立医院往来很多,包括挂职,所以拥有这里的电子卡。ICU里,值班护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毕竟这是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就和夏天马路上穿吊带衫的女孩子一样不起眼。
“我记得你最后是被送到隔离病房的吧……好像是六号?”他往单间区看了看。确实,六号单间门口有一名武警站岗。
原来是四名武警,现在减少到了一名——估计是军方得到了确切答复,确定默苍离永远不可能苏醒了。
进入病房时,站岗的人拦下他,查看并记录了工牌。杏花君推门走进病房——和其他ICU单间的气氛不同,这间病房里明亮干净,病床旁坐着一个穿米白色开衫的青年,戴着副秀气的无框眼镜,膝上放着书和笔记本,正用沾了水的棉球替昏迷的病人擦s-hi嘴唇。
“最好不要那样哦。”杏花君说,“如果水太多滴进嘴里的话,对他其实不太好。”
那青年没想到医生会忽然进来,有点讶异地站起身来,“大夫回来得好快。我刚才问护士长你什么时候在,她们还说你开会要开到下午。”
——这孩子把自己当成默苍离的主治医师了。杏花君问默苍离,“他是谁啊?你亲戚?”
“我带的博士生,叫俏如来。”
“哦,那要不要把现在我们的情况告诉他?”
“会让事情变得麻烦的。你随便找个借口,把他引出去。”
这样想,确实麻烦——尽管他并不知道默苍离是做什么研究的,但是研究项目显然很敏感,否则早上抢救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军方的人来了。里面扯不清涉及多少高度机密,要是被人发现现在默苍离和他共用一个意识,随时而来的麻烦对杏花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既然做老师的同意对学生隐瞒,杏花君也不多说,装作看了看输液情况,回答了几句俏如来的问题。无非就是家属都会问的那些,比如说严不严重啊,还能不能醒来啊,大概多久能醒啊……
这些问题,杏花君哪怕脑中风都可以答得天衣无缝。少年人得到了令人绝望的答案,神色是很难过,但是情绪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