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穆玄英又一阵瞎忙活。不放心似的再一次整理了头发，还抹了两把莫雨的定性发胶，便回卧房去换下午要上台演讲所穿的正装制服。
客厅里此刻就只剩了莫雨同柳思钦。
莫雨翘腿而坐，面前摊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看着。过了一阵，他突然出声问道：“下午一起去看玄英的演讲怎么样？”
柳思钦一时没反应过来莫雨在和他说话，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点头答应了。
柳思钦：“……”
莫雨自顾自地，“嗯。”便没再搭理他。
照例是莫雨开车将人送到了学校。趁他去寻停车位的时候，穆玄英找到自家老爷子，问他要了两张参会证。
“他们经常听我提起你，都可崇拜了。这不，听说是你主办的学术会，就一定想来听一听！”
老教授呵呵笑着，非常大方地扔出两张参会证件。哪里知道，这两张证领进会场里的两个人，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另一个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这次的学术会，其实是HQ师范大学历史专业的一个学术研讨发布会。老教授近两年带着博士生和研究生们在对历史文献的研究中有了一些新的见解和论证，接连发布了三篇论文，也引起了学界内的关注。但其中有一篇论文提到的新论证，却是穆玄英在一次同他讨论时第一个提出来的。那时候穆玄英才大二，虽然概念还有些模糊，却令老教授觉得眼前一亮，便朝着那个方向更深入地研究下去。老教授欣慰得很，觉得这孩子没白疼。于是这次学术会，让作为本科生的穆玄英上台做演讲，给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穆玄英自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站在那里，就真的如璀璨之星，夺人眼目。他没有激昂的语调，只是一派安定淡然，温婉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说话的语速既不快也不慢，恒古厚重的历史渊源由那悦耳清朗的声音娓娓道来，如同山谷里的清泉，潺潺动听，吸引着每一个人仔细地聆听。
莫雨问柳思钦：“你看到他的光环了吗？”
柳思钦一怔，侧目去看莫雨，莫雨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始终围绕在台上演讲的人，充满了钦慕和爱恋。
“他积极、乐观，即使在被亲人背叛之后，他依然保持他的善良，一如既往地为自己而努力，并且帮助你们。他去甜品店打工为自己赚学费，他出租自己的房子为你爸爸赚手术费。他身上的压力远比你大，而这些原本该是你承担的责任。但是，你看他，他现在站在光芒之下，自信坦荡，问心无愧。你们却要为自己的自私和所作所为而时常惭愧内疚。他父亲在世时，资助你到城里的重点学校读书。他父亲去世后，你们用他卖房子的钱帮助你出国留学，就连留学的资格也是从他手里偷来的。你的父母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一点被称为亲情的东西，可亲情原本就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父母替你承担了这份愧疚，你却活得远比他累多了。在你准备逃避的时候，他迎难而上，从来没有抱怨过，这点你父母体会更深刻一些。你应该庆幸，如果你们的处境对调，或许你已经垮了。”
“所以，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求他？你真的很怂。”
……
穆玄英结束了演讲，深深地朝听众鞠躬。抬起头来时，目光正好和台下的莫雨触碰在一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还偷偷俏皮地眨了眨眼。
他没有回到第一排的席位，而是溜到后边去找莫雨。
“怎么样？帅吧？！”穆玄英咧嘴一笑，眼中尽是兴奋，显然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
莫雨捏了他的脸，道：“臭美！”
“唔、痛！诶……表哥，你怎么了？”穆玄英看见一旁的柳思钦面色惨白，显得心事重重，“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思钦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说道：“玄英，你的演讲很好，下次有机会的话会再来……很抱歉，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穆玄英不动声色地望了莫雨一眼，没有多劝他，点头道：“那好，我送你出去吧。”
柳思钦：“你忙你的，不用了。”
穆玄英倒也不坚持，伸出手同他握手，“代我向大舅和舅娘问好。过几天我会去看他们的。”
“好。”
独自沉默了一阵，柳思钦对穆玄英说：“玄英，我会好好考虑的。”
穆玄英微微笑着，点头道：“嗯。那就祝你早日学业有成，载誉而归。”
柳思钦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才起身离开。
穆玄英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会场，才回过头来问莫雨：“你欺负他了吧？”
莫雨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穆玄英斜睨着他，挑眉，显然一副不信的样子。终究他什么都没说，摇摇头，又无奈地笑起来。
以他对莫雨的了解，怎么会不知道莫雨的那点儿心思。说直白一些，就是犯护犊子劲儿。不过因此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也不错，他相信柳思钦会想明白的。果然这世上就没有莫谷主出手办不成的事情。只是莫雨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不留情面，估计柳思钦受的打击可不小。
学术会谢幕之后，穆玄英没有去聚餐，他给老爷子请了假，和莫雨一同回家。
此时正是放学、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流量大，走走停停地，穆玄英坐在车里就有些困乏。刚准备眯一会儿，手机传来信息。
是柳思钦发来的短信。短信并没有洋洋洒洒写一大段文字，但该表达的歉意和谢意都真挚而诚恳。他收下了那三万块钱，不是接受馈赠，而是有借有还。至于他的前途和赡养父母的责任，他想，努力总会有回报的，不管最终是两全其美或是哪一方做出妥协。
“最后，我为现在的你而感到由衷高兴，祝你能幸福。”穆玄英缓缓读完最后一句话。虽然没看到柳思钦疑虑困惑的表情，他也能猜得到。家里的两间卧室，只有一间处处显示着两人共同生活的痕迹，柳思钦本来就聪明细致，怎么会看不出来。
莫雨说：“好吧，我勉为其难接受他的祝福。”
“嗯哼——”穆玄英打下两字，谢谢，短信发送完毕，才开始挤兑莫雨，“别忘了，这可是我娘家人呢。”
娘家人，惹不起，惹不起。
途中经过一家法式餐厅，莫雨见前方塞车还未疏通，就把车泊到餐厅旁的停车位，说要给穆玄英庆祝，今天他的表现万众瞩目，可喜可贺。
穆玄英选了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餐厅里渲染气氛的暗调灯光交织着街道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影透映进来，格外有情调。
难得今天他们都穿得很正式，莫雨笑称这样的气氛更适合诉说情话，他们就像是在约会。
“嗯？”穆玄英眨了眨眼，说道：“我们难道不是天天都在约会？”
“呵……”莫雨笑了起来，他家傻毛毛就是如此通透，连说出来的情话都十分合他胃口。
穆玄英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含笑的双眼里浮现一丝赧然。
莫雨又想起了那一天，在网吧昏黄的灯光之下，两人不期而遇的目光和少年那如春风化雨的笑容，一点点腼腆，一点点欣然，一点点温和。
“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莫雨想，说给毛毛听，他一定会很惊讶，也会很开心。
“我上错了你的车，还偷偷地给你发了好人卡。”
“更早以前。”
“诶？”
“我和你的相遇，始于更早以前。”
穆玄英听他说起那段两年前的小插曲，也渐渐将那位不小心将他错认成服务生的人与眼前的爱人重叠在了一起。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眼中尽是惊讶与欣喜。
这一天，穆玄英真的很开心，直到吃完饭，车开回到家属院楼下，仍沉浸在惊喜和愉悦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他们的初次相遇。
他和莫雨的缘分来得比他以为的还要早。
他感叹道：“多么妙不可言的缘分。”
莫雨说：“不仅仅是缘分。”
是啊，那么多的巧合，只为我们的遇见，难道不正是命中注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