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康熙末年,争斗已经开始浮出水面,杀戮无法避免。
顾怀袖忽然具有了超乎寻常又近乎奇迹的冷静和睿智,她的理智让她可以迅速判断如今的这一切,并且毫不犹豫杀伐决策。
这一场大戏,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早,也更突兀。
安静的夜里,陡然之间满布着硝烟血腥。
顾怀袖入目之所见,没有花灯,也没有绮罗珠翠,唯有畅春园暗沉沉的夜,冰冷,肃杀。
她转身的时候,李卫还望着她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点禅寺,顾怀袖与自己对坐时说的那些话,恍如昨日。
这是一个比盐帮漕帮还要精彩的争斗场,他初入朝堂,便已经见识到盛世金銮殿下潜伏着的重重危机和刀光剑影。
杀人不见血,却又步步惊心。
然而顾怀袖的背影,似乎从无变化。
有人仿佛天生为争斗而生,让人摸不清心思。
面厚心黑,通达之道。
这一点,李卫懂,可不厚不黑方能成大事,他却无法明悟半分。
后面臣工已经准备走了,远远见着几个侍卫,李卫想起顾怀袖走时候最后一句话,心里起了警惕,却若无其事地回了人群之中,说笑去了。
宫里哪些人是四爷的人,哪些是别的爷的人,顾怀袖心里都有一个清晰的名单,像是一张巨网,联络成一个深宫,一个朝廷。
她走在石径上,袖中还收着那一枚惹事的黄玉双鱼佩。
而青玉双鱼佩,却已经伴着孙连翘,逐渐到了康熙寝殿前面。
方才康熙集结大臣谈事,屏退诸人,连太医们都已经退远,孙连翘本是女流,自然不与诸位太医们在一块。
哪里想到,刚刚退至偏殿之中,等着皇上传唤,不久那边就出了大事,侍卫们将大殿团团围住,隆科多被叫进去大骂了一顿,远远地都听得见康熙盛怒之下的大骂声,没一会儿却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惊心。
雍亲王原本一直在圆明园之中礼佛,今日只想陪着康熙,在康熙面前尽尽孝心,这会儿似乎也听说出了事,连忙朝着这边赶。
站在门帘前面的时候,正有一柄玉如意被康熙扔出来,砸到了隆科多的头上,而后摔在了前面胤禛的脚边。
胤禛不为所动,只利落打千儿拍下箭袖:“儿臣胤禛给皇阿玛请安。”
隆科多头上流了血,大气儿不敢喘一下,四位大学士也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张廷玉原本坐在那边准备写起居注,这会儿也不好继续坐着,索x_ing搁了笔,跟着跪在旁边做做样子。
康熙怒极攻心,今日被人窥看的情形,让他一下想起当年帐殿夜警的事情来,不想人到了晚年了,果然还有人窥伺着他身下的龙椅!
这怎能让他不生气?
现在胤禛一来,更是撞在他气头上,“逆子,都是逆子!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你们都是要造反不是!将雍亲王给朕绑了,绑起来!让他滚!”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可是没人敢反驳,胤禛心电急转,只往地上一磕头:“皇阿玛息怒!”
他本身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更是个能装的,只说这么一句,便是极限了,若做戏太过,是适得其反。胤禛索x_ing任由侍卫们上来将他绑了,又押了下去。
这倒好,四爷彻底出去。
现在四位大学士想起方才康熙说的“胤禛”,应该不是“胤禛”,而是“胤祯”,否则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雍亲王给押下去。
十四爷在外头军功正好,可以说深得皇上喜欢,看现在这个情形,到底哪位皇子继承大统,算是很清楚了。
马齐心头大定,他自打支持八爷出过差错之后,就谨慎得很,没有明着再支持谁,只是好歹还是原来八爷党的人,若是十四爷上位,也少不了他的好。
管旁人怎么想,康熙这里还是怒不可遏:“去!隆科多,你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能出这样大的纰漏,真是酒囊饭袋!若抓不到人,你提头来见!”
隆科多连连磕头:“奴才失职,又负万岁爷厚望,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万岁爷息怒,您当心自己身子……”
李德全也上来劝,人都要哭出来了:“万岁爷您龙体要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若这人在畅春园里,哪里有找不出来的道理?您别生气了……”
现在外头已经着人在盘问了,从里到外,一个个地查!
人刚刚询问到太医院那边,问有没有谁见过个身上戴着双鱼玉佩的人,正有人说了孙连翘的时候,孙连翘已经回来了,她是直接到康熙寝殿外面的,见了满地狼藉,似乎还有些害怕,“臣妇顾孙氏,请万岁爷圣安,该给皇上请脉了。”
这会儿门帘掀起来,倒是也没遮挡,众人一下看见孙连翘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孙连翘腰间那一枚玉佩上!
双鱼佩!
这不就是皇帝要找的那一个吗?!
还不待康熙发话,隆科多便已经吓住了,李德全更是上来喝道:“来人,还不速速将此j-ian人拿下!”
孙连翘一下跪倒在地,一脸的惊慌失措,“公公,公公!臣妇冤枉!”
外头方才去盘问太医院诸位太医的侍卫也已经回来了,朝着殿前一跪,便报道:“启奏皇上,太医院诸人已盘问毕,诸位太医皆称顾孙氏偶尔随身戴着双鱼佩!”
好啊,前前后后该对上的竟然都对上了!
“就是此人,还不拿下!”
李德全该威风的时候也是威风,到底是康熙身边见过大风浪的人,毫不犹豫就下了令。
只有旁边的张廷玉,在见到孙连翘身上那一枚青玉双鱼佩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张廷玉记x_ing好,顾怀袖记得那一枚玉佩,他原本都要忘记了,可现在看见,到底还是想了起来。
康熙还没言语过,只冷冰冰盯着孙连翘。
孙连翘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哀求道:“皇上,臣妇冤枉!臣妇伺候皇上汤药这许多年,跟着父亲治病救人,万不敢有半分的不臣之心,断断不清楚何处惹恼了皇上被误以为是j-ian人!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一个妇人在遭遇了冤枉和不明白事情却知道严重x_ing时候的惊慌失措,被她展示得淋漓尽致。
惶惑,不安,恐惧!
孙连翘哭喊着,也被侍卫拉扯着,她不敢放弃,嘶声竭力:“皇上明察!臣妇与父亲忠心耿耿,皇上明察啊——”
“启奏皇上,方才宜妃娘娘在湖边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太监,那太监往湖水之中扔了东西,尚不知是何物,还未及打捞起来,那太监已经咬舌自尽!”
又是一个消息过来,孙连翘还在喊着,殿中乱作一团。
大臣们跪着,隆科多跪着,孙连翘也跪着,还好胤禛现在已经被绑走了,不然还要热闹许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顿时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康熙只看着顾孙氏,竟然道:“惊了宜妃,就仔细查查……李德全,叫人放开顾孙氏。”
众人都愣住了,“皇上?”
“那玉佩不是这个颜色……”
康熙只是晃眼一看,却还有模糊的印象,唯记得这玉佩,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若玉佩不是这个颜色,那……
那孙连翘还真是无辜的。
众人目光一转,都看向那可怜的妇人,兴许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早已经抖如筛糠,泣不成声了。
孙连翘连连磕头:“皇上圣明,臣妇忠心,日月可鉴,谢皇上明察……”
说完,又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学士王掞有些迟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皇上您见着的双鱼佩,可跟顾孙氏乃是一样的形制?这天晚了,颜色这等事……”
“形制确是一样。”
康熙心里也有些怀疑,只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连忙上去,让顾孙氏解下了玉佩递上来看。
见过玉佩的就康熙一个,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一样的玉佩,但是朕见过的玉佩,乃是一枚黄玉的。”
这一个玉佩,乃是青玉。
张廷玉沉吟了一下,便道:“启奏皇上,双鱼形制的玉佩,因着意头吉祥,雕刻简单,不为富户人家所爱,倒多为普通人家喜欢。微臣想,能近此殿的,多半是皇上您这里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顾孙氏俭朴,挂的乃是青玉。不过黄玉玉佩则稍微贵重一些,但用好料雕刻这些形制的玉佩,却是有些浪费。若真是黄玉,反倒该好好查查……由此一来,不若先查了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再查外面臣工,免得……”
免得事情闹大,宫闱秘事,一向不能传出去。
张廷玉此言颇有道理,众人都点了点头。
可少有人发觉,张廷玉这一句话虽只提了顾孙氏一次,可其实已经暗暗将孙连翘撇开在外了,句句在理,更有康熙此前说颜色不对的话在前,很容易让人忽略了顾孙氏可能就是那个偷听之人的可能。
康熙只把手里的玉佩递回去,李德全交还给孙连翘,便等那边的消息。
这边发令下去就已经开始查了,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报:“查过随从的太监三十二人,独缺了一个不见,是先头咬舌自尽的那个,其余人等没有问题。”
宜妃撞见一个太监扔东西,那太监竟然就自尽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