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吃对顾三来说,比男人还要紧很多。
可石方知道,这一切是会渐渐变的。
就像是张廷玉来到他窗前时,说的那一番话,桂枝儿……
他厌恶张廷玉,不仅因为此人的表里不一,更有日后的种种。
冤杀。
那个在江宁别院外面的老乞丐,那个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的老人,他的血亲……
死,他也不会忘记,被他倒掉的汤,被他投入火中的四十五枚铜钱。
九五之尊,九五之数。
可这些,都是过去了。
他不过贪生怕死一小人,他不想离开这样安逸的生活,纵使不孝且悖逆,他也甘愿死后来偿还这一笔债。
不管余生几何,他只愿给顾怀袖做菜。
顺天府y-in暗的大牢里,她成全了他,亲手毁去了他手腕的印记。
即便是入了黄泉,成了孤魂野鬼,他也心甘情愿。
而她转身,麻木又疲惫。
成王败寇,千古盛衰之理。
不管是顾怀袖,还是张廷玉,他们都走得很累。
从他的家族,到如今的他们,何尝不是这道理?
三姑娘,地上滑,您慢着些走……
可他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影子,消失在尽头。
长夜漫漫。
他的世界,也只有这长夜了。
此夜,永无明日。
☆、第262章 番外 钟恒 老板有病
忙碌的运河两岸,来来往往多少航船,商号的旗帜就在风里飘扬,蓝空之下是水波荡漾。
他已然是两鬓斑白,回想依稀华发未生之时,也是个尖酸刻薄人物。
钟恒低笑了一声,看了看壶里的酒,又有些感伤起来。
三千里维扬地面上,再没有沈恙这一号人物了。
钟恒认识沈恙的时候,他还是个账房先生,成日里在江南杨家富商的府上坐着,算盘一摇一晃,进进出出的银两便都在他心里。
那正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时节,他因为生意进了杨家宅院,刚谈定了一笔生意,被管家拿着对牌去账房那边支领钱物。没想到,到了地方,便看见了沈恙。
不过,彼时的沈恙不叫做沈恙,人们都叫他病先生,因为这人行事有些出人意料,并且时常不按常理出牌。
多的是人觉得这人脑子有病,可当时钟恒却想起了当年父亲说过的话。
只有沈家人是那样打算盘的,说不出的姿态,不像是单纯的打算盘,他们是在享受着银钱进出的感觉。
打算盘,像是在弹琴,有时候遇着病先生心情好了,还能听出些调子来,不可谓不妙。
可那个时候,谁想到,账房先生算盘噼啪声里,藏着杀机无穷呢?
都说做人应当留一线,算盘十三桥,只打十二桥,剩下的一桥留给旁人打。
可偏偏沈恙是个有病的,他有多少算多少,从来不给旁人留什么余地的和后路。
兴许也是因为这样偏激的x_ing子,他最终害了的还是自个儿。
不过在他这样的祸害离世之前,倒霉的永远是他的对手。
杨家也是盐商之中的大族,当年沈府出事未必与他们没关系。
钟恒的父亲曾在沈家做过长工,因为沈天甫人很不错,办过家学,资助过私塾,他父亲也因此识了几个字,所以虽是长工出身,农户人家,可打小也教钟恒识文断字,说是将来要去考取功名。
在遇到沈恙之前,他一直觉得世上唯有读书高,像是那些个读书的蠢蠹人一样,整日里的之乎者也。
可毕竟出身不高,还是帮着人谈生意。
沈家最后下场不好,每每谈及覆灭的江南沈家,父亲总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
兴许,待人那样好的主子,不多见了吧?
沈家巨富,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满门抄斩不说,连血脉也没留下一个。
钟恒父亲是个实在的好人,临死了也说是愧对沈家,只是没想到,报恩的机会落到了钟恒的身上。
钟恒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报恩,可在一切归于终结之后,他才知道,当时见到沈恙那种感觉,不是要报恩,而是择主。
熟悉的沈家人的气韵,那种千里莺啼绿映红里点染出来的雅致,还有那种属于儒商的文气和精明……
自然了,也有沈恙那种特有的刻毒和张狂。
这人一向都是刻毒的,高兴的时候拿着玉如意敲碎了扔池塘里铺着好看,不高兴的时候一个铜子儿都要跟你算得清清楚楚,至于张狂……
沈恙从头发丝儿到那脚趾头,可有一处不张狂的?
就是这样一个张狂的人,直接背后捅了杨家一刀,将其贩卖私盐的消息给了当时漕帮的帮主,漕帮与盐帮时有利益合作,不过若是遇到个什么不合意的时候也多有争执。
他孤身一人随着杨家家主往济宁一段而去,半道上漕帮就截了杨家的私盐。
这一来,事情闹大,沈恙当即反水。
漕帮帮主扬言要沈恙的脑袋,可沈恙只是把算盘一抖,说他有办法解决剩下的所有事情。
漕帮跟盐帮的争斗也没那么简单,一个有货,一个有路,两家不合,若因为一个小小的杨家生了嫌隙,亏本的是整个江南的商人。
私盐还要交给盐政来查,漕帮帮主虽然厉害,可当时的漕运总督与巡盐御史二人又不合。
要解决杨府这件事,着实困难。
九省漕运,济宁掐脉,河里面流淌的是商人们来来往往的金银,大清的命脉。
彼时的沈恙,不过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一个人与一条河相比,算得了什么?
命贱如Cao,无根飘萍。
他倒也自在,也不告诉漕帮帮主这件事怎么解决,只说他自己去处理,端看漕帮帮主敢不敢赌。
这便是沈恙与漕帮搭上关系的由来。
很多人都不知道沈恙与漕帮帮主有一层关系,直到张二夫人落水那一遭起,也才有人渐渐觉出异常来。不过也很少有人知道,沈恙并不是发达了之后,才跟漕帮搭上线,早在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账房先生时候,他便已经敢跟这样厉害的人物做交易了。
也是从那一次,沈恙釜底抽薪,将杨家所有的密账都算了出来,私底下捅给了官府。
本来沈恙只是负责记账,还碰不到核心的账本,可他这人最厉害的功夫还是在算盘上来。
人道一句“沈铁算盘”,只以为他是抠门,实不知这一双手实在堪夺天地、敢争鬼神。
由此一来,杨家半月之内被官府夷平,同时无数家财尽数充公。
就在江南没了杨家的那个晚上,却也有浩浩十驾牛车去了漕帮帮主的府上,沈恙便跟这一位紧要人物见了面。
出来之后,他便得了三个请求。
杨家家财于沈恙而言还真算不上是什么。
他心狠手辣,算计得杨家家破人亡,可自己不得一点好处,大约也不算是什么损人利已。
不过……
当真没利己吗?
钟恒想想,沈恙这人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就像是他常念叨救了顾三是件亏本生意一样,平时有多少钱他扔了无所谓,最忌讳的就是做买卖亏本。
由此可见,杨家这个生意他不可能没得利。
沈恙从此开始了孤身一人做生意的日子,钟恒那段时间并没有跟这个人接触,因为他还没有确定。
直到,一年之后沈恙再出现在扬州,已经是一个小有身家的布庄的主人。
仔细算算沈恙手里的钱,似乎没有一笔不对,南方买布北方卖,获利的确丰厚,沈恙又有头脑,发财的机会遍地都是。
可钟恒的直觉告诉他,沈恙的钱不对。
当初杨家抄家,钱就少了,虽然一部分拿去贿赂漕帮,账面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但钟恒就是觉得沈恙在这里肯定是“贼不走空”。
在他跟了沈恙之后,才渐渐知道。
早在做杨家账房先生的时候,沈恙就已经定下了这样的计策,三年的账房先生,足够沈恙查明一切的细账,并且暗度陈仓,将其余的账目抹平。
由此一来,他早已经像是硕鼠一样搬空了大半个杨家,可账面上根本发现不了一丝的差错。
随后,沈恙看见时机成熟,便使杨家轻蔑,最后用表面上的那些财富送给漕帮换来三个人情,又帮助了官府查明一切。
然而不管是漕帮,还是官府,都不知道半数杨家财产都入了当时还是“小人物”的沈恙囊中。
沈恙一举倒了杨家,又得了漕帮的人情,官府的人脉,还有杨家的家财,一石三鸟之计使来是如此纯熟。
他拥有最敏锐的商人的天x_ing,市侩又刻薄,暗中窥伺之时像是一条毒蛇。
钟恒是在茶楼里第二次见到他的。
那个时候,钟恒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并且要去参加乡试,可沈恙说:“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
细细一回想,钟恒也觉莞尔。
那个时候的沈恙,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就在那一句话之后,钟恒也问了杨家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沈恙竟然毫无顾忌地告诉了他,于是钟恒知道自己倒霉了。
他立刻奔到窗沿上去看,外头果然守着人。
沈恙说,沈某人有意请钟先生帮忙当个智囊,不知钟先生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