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尽管老师在他心中的形象从慈爱博学的老爷爷变成了冲冠一怒为莲花的霸道山君,他还是要去拜见的。
夜岚站在自行车轮后,对已经蹬在车上,还招手要他坐上去的连念初说:“我走着去就行,还有陈、卢两位道友,恳请老师饶他们一命,逐出山去吧?”
如此诋毁真神,还偷了洞里的摆设,能饶他们两个的性命已是便宜,他也不会再给这俩人求情了。
岳青峰倒是从未将那两个小贼放在眼里。只是夜岚特地提了,他便分出一点力量将那两片壁画撕下来,吹进学生手里。两人落下来之后也没恢复人形,只有薄薄的一片,大小也缩水了近半,看起来就像皮影戏里的驴皮影人一样。
陈修士的小人儿神魂尚在,在夜岚手里拼命道谢,而卢修士因为惊吓过度,心态不稳,已经被画里的景物迷惑,神魂凝在画中醒不过来了。夜岚手指轻捏着皮影头顶,架着膀子对连念初说:“道……有劳前辈为我带路。”
连念初慢慢蹬着车,带着他从侧殿拐回中央通道,骑到岳青峰寝殿外那间大殿里忽地停了下来。夜岚拎着两张皮影狂奔进殿,看见他倚着自行车在门边等着,便纳闷地问了一声:“前辈怎地不走了?我老师难道就在这座殿里?”
他伸长脖子四下打量,却没看见那条熟悉挺拔的身影,更没看见棺材。倒是在大殿一角看见了熟悉的电线和电磁炉,上面架着个不锈钢蒸锅,锅里的剩水还没倒呢。
他心目中餐风饮露不近尘俗的老师,怎么能过这么柴米油盐的日子,居然还拿电磁炉蒸饭吃呢?真是温柔乡是修士冢,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白莲花神在身边,老师他老人家的……咳咳,不大清醒了啊!
夜岚心里都快跟他老师一样咆哮了。可对着这个把持他老师把持得紧紧的,以后不知要叫师母还是师公的人,他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耐,还要恭敬地问:“前辈,不知我老师现在在哪儿,方不方便拜见?”
连前辈指了指他手里那两张壁挂:“你把他们卷巴卷巴先搁架子上吧,岳兄住的地方有我们最珍贵的宝贝,不能让这种人靠近。”
卷巴卷巴……好歹这俩也是活人,卷完了现打开不会有后遗症吧?夜岚稍微涌出一点同情心,把画平摊在不碍眼的空地上,整整衣冠,朝连念初一拱手:“我准备好了,请前辈带我去拜见恩师。”
最后一扇洞府打开,深不见底的黑暗遮断了他的眼睛。再往里走了两步,门就在背后严严实实的关死,他忽然感觉到了卢修士进入这间洞府后那份寒彻心头的感受。
不是心灵的感应,而是体感温度实实在在地下降了!外面的洞府至少有十几二十度,偶尔有风吹过,也清爽如高秋,而进了这座房间瞬间,就冻得全身栗肌缩起,寒毛直竖,活像进入冷库或是……
停尸房。
他的眼睛落在殿中心整座碧玉雕成的棺材上,猛地打了个寒颤!
洞中寒气正是从那座棺里来,而棺材盖已被人推开,里面躺着个有点僵直的人体,双手伸出棺外,正抓着棺沿用力推。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能模糊看出他的嘴角正往上吊,闪着微光的白眼珠越来越细窄,唇瓣微微开合,轻轻叫了一声:“阿初……”
一点含着气声的轻笑响起,震得夜岚差点腿软。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棺材里的人影叫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前的莲花小神。
连念初满脸都是笑意,地说了声“我把夜岚带来了”,整个人就冲过去,握住了岳青峰推着棺盖的手,又揉着胳膊给他松散筋骨,不悦地说:“岳兄你刚刚融合真灵,应该好好休息一会儿,还推什么棺材。夜岚又不是外人,他也算是你半个弟子,躺着见他他也不敢不高兴。”
岳青峰反握住他的手,双目含笑盯着他,低声说:“我觉得我现在真元恢复多了,你借我一点力,我试试能不能起来。”
他的棺盖已经推到腰间,露出来的空隙足够坐起来了,连念初心里也充满希望,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先把小莲子端过去,小心别碰洒了盆儿。”
“不用,我来。”他动念把玉盆移到棺边泉脉上,让泉水涌入盆中冲刷换水。安置好小莲子之后,便捏了捏掌心柔若无骨的手,低声说:“阿初,拉我一把吧。”
那把声音里蕴含着无限希望,还藏有一丝忧虑的颤音。连念初听得心都要化了,全身真元都运到右手上,沉腰运力,抓着他的手用力往上一拉。
仿佛一座山的力量挂在他手上,他差点被那力道坠下去,深吸了口气才稳住下盘。好在很快那份重量就减轻了不少,而棺中的岳青峰身子一点点坐起,眼中流露出新生的喜悦和希望的辉彩。
这光彩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他索性两手一起上,抓紧那只因为用力而青筋鼓起的手,一寸寸、一分分地将他的身子拉直。岳青峰坐起来后他的手还在绷着力量,放手时差点朝后折过去,幸好岳青峰及时拉住他,往怀里带了了一把。
他的身体相比之下却是轻如草木,这么一带差点栽到棺材上,岳青峰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肋下,借着腰力向侧面倾身,用肩膀顶住了他的胸膛。
这么一来两人就抱在一起了。
岳青峰很快托起他,揉着他撞到自己肩头的胸骨,担忧地问:“阿初你没硌着吧?我的身体坚硬,你要是哪儿受了伤就跟我说,我这洞府里还存着不少疗伤的药材,吃下就好了。”
连念初用神识感应了一下撞到的地方,握着他的手笑道:“没伤,你的身体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硬呢。就像你的手一样,也有软软的肉,就是骨头稍硬,可是我也没撞得那么重。这点小事不用在意,岳兄你能坐起来了才是大事。”
岳青峰摇了摇头:“多亏你托了我一把,不然我这样躺着也不容易坐起来。”
两人温情满满地互相关照着,和莲子一样被扔在棺材边上的夜岚心里却是翻波涌浪,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
棺材里不是鬼!是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是躺在棺材里的!想到这点,夜岚心中恐惧顿去,剩下的却是万般羞愧——
老师都能说话、能坐起来了,他这个学生进门竟然不过去行礼,不替老师高兴;反而因为一点黑暗和那口棺材就害怕起了悉心教育自己多年的老师,太不像话了!
看看人家白莲花神!看起来妖妖娆娆,又自恋又撒娇的不像个正经神,却能对着躺在冷呵呵的棺材里的老师不离不弃,还亲手把他拽出棺材,这才是真感情!难怪老师对他那么在意,恨不能把这座山都送给他!
他狠狠反省了自己之前以貌取人的浅薄念头,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跟他请罪:“夜岚之前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师母对我老师这样情深意重,请师母勿怪。”
唉……诶?这孩子脑子进水了吗,说这么尴尬的话干什么?谁是他师母啊!我跟岳兄只是暂居在一起,还有个共同的孩子的……情好相投的道友而已!
连念初脸皮一抽就要反驳,岳青峰却抢在他面前说:“不得胡说。我与阿初才刚相识、相知,同居此地没几个月,我们的小莲子也和刚刚降世,还未发芽,怎么能说就是夫妻了?世上哪有这么匆促成亲的夫妻,你再说下去为师要生气了。”
……小莲子是什么东西?不会是白莲花神生的吧?
这世上还特么有同居好几个月,孩子都生了还不叫夫妻的?难道是先上车后补票?车站都到了还不想补票?
神修的思路果然和凡人不同,搁他们那世界这就算事实婚姻了吧?老师竟然还觉得才住了几个月太仓促,不能结婚?
夜岚实在绷不住,劝了老师一声:“师母对老师一片真情,不离不弃,弟子做外人的都看在眼里了,还望老师别有什么顾虑,为了莲……为了孩子将来好上户口,也得先结了婚啊。”
哪怕结了再离呢!总不能让孩子出生就顶个私生子的名头吧?
夜岚下意识看了一眼水脉里的玉盆,看不太清楚,但模模糊糊像是块圆盘,不是莲子又小又圆的模样。他不知道这莲子是变异的,以为是莲花叶子,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师弟都长这么大了,万一有意识了,知道父母不愿意结婚,自己不是爱情的结晶,心里会不会有阴影?”
“是……是这样吗?”岳青峰忧心忡忡地问莲念初:“我是第一次有孩子,不懂这些,阿初你学过苍生苑的教程,对莲花总是比我懂得多的,别的妖修可有这样的事?”
连念初也懵了,看着灵泉里一动不动,种皮外似乎附着一圈小水泡的莲子,许久才干巴巴地说:“我……我也没见过这种案例,要不咱们再把徐长老他们请来,做个神识方面的检查?”
岳青峰要的可不是做检查。如今有夜岚制造出来的机会,他又能坐起来了,难道还不想法儿制造机会,跟连念初看雪看月星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格言?
雪虽然已经附在章鱼身上看过了,剩下的那么多样可都等着他们做呢!
他忽然看夜岚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格外顺眼,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按着连念初的手,严肃地摇了摇头:“不管莲子现在有没有意识,将来他总有有意识的一天,总会知道他出生的缘故。我想……我们虽不是凡人,不需要为了孩子就成亲,不过以后我会带着他一起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踏遍我这座山,走过更多小千世界,让他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享受到和其他孩子同样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