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骆苏声嘶力竭,“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爱我,什么宠我,还不是看在我和纪亦然肾源相匹配,想让我把肾捐给他!”
纪云见骇然一惊,下意识朝着台阶上站着的纪少诚望去。
可纪少诚听了这话,亦是大惊失色,快步下来,一把擒住骆苏的手臂,“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骆苏想挣脱开纪少诚的手,可他似乎已是精疲力尽,更何况纪少诚的力气,他实在是难以撼动。
“纪先生,”纪云深也上前来,对着纪少诚轻轻摇了摇头。
骆苏愤恨的目光还在跟前,纪少诚迟疑片刻,稍稍偏过头去,将手给放了。
纪云深给纪云见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到一边后,大刀阔斧直接扛起了骆苏,往车里走,始终一言不发。
骆苏被扛起的瞬间一惊,双手双脚尽力的挣扎踢打,却还是被纪云深扔到了车上,他逃之无路,却也感受到了纪云深隐忍不发的怒火。
他有些委屈。
明明不是他的错,纪云深凭什么对他发火!
纪云深亲自开车,将他带到了医院,一言不发擒着他往酒店房间里,一开门,直接将人扔进了浴室,温水当头浇灌下来,骆苏倔强低头咬牙。
“冷静了吗?清醒了吗?”
骆苏靠在墙角,抱着双膝不说话。
纪云深暗叹一声,蹲下来,平视望着他。
骆苏没有抬头,“你早知道了是吗?”
“是。”
“纪……云见也早知道了,是吗?”
“是。”
“所以一直以来,你就是在哄着我玩的,是吗?”
“不是。”
骆苏抬眼,他浑身上下s-hi透了,头发紧紧贴着前额,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流,划过脸颊,滴在他s-hi透了的衬衫上。
纪云深起身,拿着毛巾替他擦脸,“我知道你不想回纪家,我也知道你不想对不起骆家,我尊重你的选择,所有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那……这件事……”
“你相信吗?血缘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不是你想否认,就能否认的事情。”
骆苏摇头,“我不是。”
“就算你身上流着的是骆绎的血,可你是纪少诚的儿子这件事永远都改变不了,你知道你爸为了你,都牺牲了什么吗?”
骆苏咬着下唇,眼泪肆意流淌,“我不想知道!”
“你为什么不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当年你爸为了自己的事业离开纪家,他凭着自己一双手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与声誉,可那事业,在爷爷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爷爷不仅不以为傲,反以为耻!彻底和你爸断绝了关系,将我接到了纪家当成继承人培养。”
“你想知道你爸为什么会放弃一切回到纪家吗?完全是因为你!你生来就带病,你爸找不到合适的骨髓,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回纪家求爷爷,因为他知道,爷爷当时权势滔天,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合适的骨髓!”
“你爸放弃了赛车,甚至于这十几年来,他没摸过一次方向盘,他昼伏夜出,接受爷爷的安排,这些,你都知道吗?”
骆苏死死咬着下唇,仍然是摇着头,“可是没有找到,根本就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不仅如此,妈妈还去世了,他还把纪亦然带回了家!他带纪亦然去游乐园,他都没带我去过!”
骆苏眼睛通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还知道……他根本就不爱我,和灰姑娘一样,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他为了纪亦然,想要我的肾,他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他早就不把我当儿子了!”
“胡说什么!”纪云深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你听谁说的!”
骆苏低下头,“听谁说的不重要,事实是这样,是我亲耳听到的。”
纪云深深吸了口气,双眉紧锁,“不是这样的,你那时候还小,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你妈妈当年去世是意外,而当年纪亦然之所以能进纪家,是因为他的骨髓与你的合适,他是因为要给你移植骨髓才来的,他的肾没问题,身体很健康,否则也不会让他给你移植骨髓,至于带他去游乐园,我知道那天,因为第二天他就要上手术台,这是给他的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你身体不好,不能去游乐园那种场合,所以才一直把你拘在家里。”
骆苏紧锁的眉心渐渐松了,脸上愤恨的情绪渐渐弱了下来,但却依然摇头,“不,我不信,这些都是你说的,你想为他们开脱,等我回去了,你们一定会把我送上手术台……”
“你是谁纪亦然又是谁,谁敢把你的肾给他!”
骆苏垂着头,用牙咬着手背,咬出一圈深深浅浅的牙印。
“骆苏,你不要站在你小时候的角度去想,你现在再回过头想想,他们到底爱不爱你。”
骆苏眼前模糊成一片。
他想起从小生活过的院子,想起曾经纪云见只带他出去玩了半个小时,便被纪少诚罚站一下午的那个午后,想起他虚弱依偎在纪少诚怀里,看着纪少诚慌张失措的样子。
轻轻一眨,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他又想起上辈子,他颠沛流离的后半生,想起他死前的绝望和冰凉,他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那场车祸的大火,埋葬了三条最真挚最美好的生命。
“就算这样又怎么样呢?”骆苏喃喃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你不会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们不知道,都不知道。”
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双唇直颤,“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纪然,我叫骆苏,永远都只是骆苏,纪然死了,死在十八年前的那场绑架案里,也死在一年前……一年前……”
那是一段他最最绝望,最最孤苦无依的日子。
每天早上,或是每次清醒,他唯一想到的是就是死。
即使戒了毒,但他仍感觉自己是脏的,血液里流淌着恶毒的液体,和他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骆绎,他恐怕连那最后一段时间都熬不过。
骆苏和骆家父母救自己一命。
骆爷爷收养自己,救了他第二命。
骆绎捐骨髓给他,救了他第三命。
在他被迫注s_h_è 毒品之后,骆绎一直在他身边,帮他戒毒,照顾他,救了他第四命。
这四条命,他用尽一生,也还不掉。
骆苏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望着纪云深,笑得比哭还难看。
“纪然已经死了,真的已经死了,你们还找他干什么呢……”最后一句轻到纪云深几乎听不见。
骆苏软软的倒在纪云深怀里,双目紧闭,两颊是不正常的绯红。
纪云深摸着他额头,有些烧。
将人放到床上,叫了医生,脱了衣服后帮他擦干净。
他静静坐在一侧,看着陷入熟睡的骆苏,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轻抚着他额头,苦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我都知道。”
那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睁眼闭眼,永远都是骆苏死前那一幕。
所以他才对陆北川,恨之入骨啊!
第六十七章
夜深人静, 医生替骆苏上了吊瓶输液,嘱咐了几句后便去了隔壁房间休息。
纪云深在骆苏床前照看着他, 吊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 骆苏眉心紧锁,两颊是不自然的绯红,时不时说着听不清的呓语, 睡得昏昏沉沉。
开门声传来,纪云深起身朝外走。
纪少诚与纪云见两人止步于客厅。
“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过了, 说没什么大碍,输液休息两天, 烧退下就行了。”
纪少诚点头。
“之前骆苏说得话纪先生也听到了吧?”
纪少诚坐在沙发上,脸上是少见的疲惫色,充斥着深深的不安。
“我不知道, 他对我会有这么深的误会。”
之前通过纪云深的手机通话,听到了骆苏所有的怨恨, 在他心里, 骆苏从小就是个单纯懂事的孩子,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心里怎么可能会装得下那么多的事。
那时他忙于工作,总想着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等骆苏骨髓移植之后就好了, 就那么想着,一晃就过了小半年。
什么时候那孩子不和自己亲近,也不喜欢在自己面前笑了?
纪少诚不记得了。
他只是记得骆苏在失踪前的前一天, 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哭着说要离家出走,他当时不以为意,还顺手递给他一个橘子,让他在路上吃。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一个逗弄的动作,却没想到他真的以为自己这个父亲会不要他。
他竟然真的会以为自己这个亲生父亲,会把他的肾挖出来送给别人!
“当年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然然……骆苏他,就先拜托你照顾。”
纪云深点头,“我明白。”
纪云见懒懒倚在墙上,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直到纪少诚要走了,他才抬头,淡淡问了一句,“爸,我也有件事,想问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