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章将手搭在纤细的椅把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不时敲打着。
他在回顾自己的人生。
虽然从继承谢氏集团到现在,他已经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待了整整十四年,但他的实际年龄却并谈不上大。
兄长十四岁的时候他才刚出生,大儿子经过十几年的教养,已经很像个继承人的模样了,于是当时谁也没有打算让这个迟来了十几年的小儿子继承家业。
——即使他展现出的聪慧远比自己的兄长高上许多。
他在上学期间就一连跳了好几级,别人刚上初中的年龄,他已经早早地在高中校园里待着了,这还是父母因为不想让他太脱离同龄人而压着的结果。
原本他对这样当一个只拿钱的少爷生活也没有意见,他似乎天生缺乏对事物的渴望,权利和金钱还不至于让他处心积虑地和血脉相连的家人争权夺利。
况且他天x_ing冷淡,对亲情也没有多少渴望,即使从小就感受到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远不及兄长,也没有生出多少怨怼之情。
为了避嫌,他在十四岁的时候主动和父母提出出国读本科学位,中间只在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时回来过一次,和已经年近三十的兄长相处了几天,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细微的排斥之意,便不甚在意地回了国外。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要在国外读完研究生才会回国,或者干脆不回去了,在国外创业,反正对他而言在哪个国度生活并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命运的轨迹并不是由人本身决定的,在他满十八岁拿到一所名校的学位证后不久,兄长的心腹却忽然在深夜打电话告知他了兄长意外身亡的消息,并且请求他回来继承谢家,不让谢家被那些董事们瓜分。
根据谢家的规矩,如果继承人意外死亡,孩子又都没有成年,股份就会旁落到同辈的成年兄弟手里,这些事情早就在遗嘱上写的清清楚楚,所以兄长死后,他就成了谢家唯一合法的继承人。
这个时间点真是太过巧合了,若是再早两个月,他还是一个未成年人,遗嘱无法生效,股份就会落到兄长唯一的儿子谢图手上。
但谢图只是一个十岁的幼童,肯定是无法守住这份庞大的股份的,势必会被那些亲戚以“代理”为由头,撕扯的连皮都不剩下。
可偏偏他已经那时成年了,谢氏集团的股份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越过谢图,落到了他头上。
他虽然对家业没有野心,但也不想看着它落入那些平时并不是熟悉的所谓亲戚和董事手里,便匆匆回国签下了接受股权的同意书,进入了此前完全没有准备继承的家族企业中。
虽然他并不如谢图一般是个完全没与反抗之力的孩童,但到底也是个刚出校园的年轻人,根本没有过掌管这么大一家公司的经验,跟那些在公司混了十几几十年的老油条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他在开始的几年里栽了无数次跟头,又冷静地爬起来,和那些根基颇深、虎视眈眈的亲戚董事斗了近十年,才终于将那些人压制得连话都不敢吭声。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将人生最好的年华都留给了工作,忙的时候日夜颠倒人鬼不知,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关心自己的私人感情。
等到公司终于稳定下来后,他终于有时间思考人生另一半的问题,却又发现自己对感情这种事也提不起兴趣。
事实上,他从来没对人有过心动的感觉,过强的领地意识也让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和另一个人的生活和隐私全部交织在一起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场景。
他不是个强求的人,在观念相对开放的国外生活了四年,也并没有传统家族那种非要传宗接代的执念,考虑了一下后便顺从心意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况且谢家也并不缺继承人,不是还有个兄长留下的侄子吗?虽然天资差了点,但守成也勉强够了。
再为谢氏打拼几年,等到谢图表现合格了就试着将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他,实在扶不起来就请一位能力出众的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自己则去随便找个舒适的地方养老。
他原本以为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就会这么按照定好的轨迹一直走下去,然而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就像他在国外拿到毕业证书准备继续读研究生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短短的两个月后回国继承家业,在那晚和苏遥发生关系之前,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时髦地包养小明星。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个瘦弱的身影一头撞进自己怀中的触感。青年皮薄骨脆,触感跟柔软之类美好的词汇其实是沾不上边的,然而就是那样谈不上舒适的触感,却让他无法狠下心将人推开。
由于领地意识过强,他会无意识避免和人有肢体接触,就算是谢图这个血缘上的侄子,在小时候也没有得到过他的哪怕一个表示亲近的拍头动作。
然而自当苏遥出现之后,他这个原本根深蒂固的习惯就和脱轨的人生轨迹一样,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自觉的呢……?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恍惚间看到如黑天鹅绒般深沉的夜幕上悄然又挂上了两颗星子,在目光所及之处闪烁着蛊惑人心的微芒。
虽然那天顺从自己的心意和苏遥发生了关系,并且在发现他和自己侄子的那份合同时冲动地用了一点儿小手段逼迫对方签订了合同,但那时他其实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之处的。
在他听闻过的关于情爱的传闻中,常常将对一个人心动的感觉描述的天崩地裂,然而他对苏遥并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他只是在偶然一个照面中觉得对方很熟悉,很想占有这个人,想要将他禁锢在身边。
这种占有欲在他以往的人生中几乎是没有露过头的,但出于掠食者的天x_ing,他没有怎么犹豫,立即就去着手做了,而苏遥也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丰厚利益的引诱下签下了那份为期五年的合约。
即使是他为了能腾出时间赶来和苏遥见面,强行将一个月的工作量挤压到三周不到的时间内来完成,也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_ing。
直到今晚苏遥突然生病,他的唇贴在青年微烫的额头上时,内心深处忽然涌起一股细微的恐慌。
在那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害怕,害怕青年承受痛苦,更害怕……自己无法为他排遣痛苦。
而这种感情,显然已经超过了占有欲的范围。
毕竟人,是不会对自己的一个物件感同身受的。
他在商界摸爬滚打了太久,已经习惯了用白纸黑字的契约来保障自己的利益,当初为了将这只小猎物强行绑在自己身边,便设计了那份合约,自觉已经万无一失。
但他当时却没有考虑过,五年之后合约到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灰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抹沉凝的微光,他伸手将烟灰缸里那支已经燃烧到根部的细长香烟捻起来摁灭,橘红色的光火在无可阻拦的碾压下发出哀弱的挣扎,只微弱地闪烁了两下,就彻底归于沉寂。
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男人从座椅上站起来,合上因为太久没有cao作屏幕已经黯淡下去的笔记本,在栏杆旁又站了许久,注视着外面的风景。
阳台的风景极好,恰恰对着一条贯穿了这座城市的细长河流,在沿途万家灯火的照耀下,仿佛可以窥探到水流涌动的轨迹。
直到身上淡薄的烟味悉数被夜风带走,他才转身回到了卧室中。
虽然前一晚睡得很早,但因为退烧药的作用,何晏第二天还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不过精神倒是很好,何晏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温度已经完全正常,看来在几大杯热水和退烧药的作用下,病魔已经完全被打倒了。
他摸过仍在床头的手机一看,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可以省去早饭,直接准备吃午饭了。
身旁一片空荡,男人早已经起床了,正在不远处的小书桌旁用电脑断断续续地敲着什么,听见他醒来的动静,便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一支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温度计拎到他面前,言简意赅道:“张嘴,量体温。”
动作迅速、架势熟练,一看就是蓄谋已久,就等着他醒呢。
何晏被这个效率惊到了,他慌忙捂住嘴,避开男人送到自己嘴边的温度计,从床上跳起来,一溜烟地跑了:“谢先生,我先去洗漱一下。”
但洗漱之后体温还是要量的,何晏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但也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规规矩矩地含满了五分钟的温度计。
男人将体温计抽出来看了看,眉眼间神色稍松,“退烧了。”他在何晏因为洗漱末梢沾上了一丝水汽的发丝上拨弄了两下,“给你点了饭。”
何晏“嗯嗯”点点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下午就回剧……”
他还没说完,男人就一秒变脸:“不行。”
何晏:“……”
周导再见吧周导,我真的挣扎过了,真的。
然后何晏就心安理得地抛下了远在剧组辛勤工作的周导,跟对象在酒店里吃吃喝喝搂搂抱抱,还去小阳台上赏景,过的完全是资产阶级的腐败生活。
此时在《游龙》剧组中,周导也知道了这件事。
听到苏遥的助理说人回去就发烧了,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语气中含着明显的担忧:“烧得重不重?”
助理显然深谙请假技巧,含糊地回答他:“不轻,不过已经看过医生了,医生说让休息两天,不能再受累着凉了。”
听到他这样说,周导摸了摸鼻子,感到有些愧疚。
虽然他也知道苏遥的身体不是很好,但是当时情况正合适,他脑子里被那一场戏的灵感挤满了,只想趁着机会赶快把那一场重要的戏过了,也就没怎么仔细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