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看着林世严清澈双目,无法狠心说不,只得为难道:“师父曾经留下一个续命的方子,大抵能帮他拖上几日。只不过这药引难找啊。”
林世严:“我去找。”
那男子听到林世严这么说,反而更难以开口,抵不过他紧追不舍,才支吾道:“那方子要以……以一两活人身上的人肉做药引……”原来是见林世严高大凶恶,怕他立刻出去杀一个人来。
林世严想也不想就说:“割我的。”
那男子:“……当真?!”
那男子见林世严斩钉截铁,因他的气魄而生出敬佩之情来。寻常人便是放血都怕,何况从身上活生生割下一块肉来。
“好罢,事不宜迟。”那男子说着,便进屋取出药材,和一把尖刀,道,“你来磨刀,用烛火烧到发红。我取完后,你务必歇息一日。倘若伤口在路上溃烂,只怕你自己都回不来了,更别说救你的朋友了。对了,我姓王,单名一个丞字。请教兄台贵姓。”
林世严接过刀,麻利地磨起来,单说了一个字:“林。”
桌上烛火跳动,悄然吞了半截红蜡。屋中两个人影映在墙上,随着烛火一道晃动。
不一刻,一把带血尖刀被搁在桌上,王丞将林世严的腿包扎起来,白布条顿时被血染红。林世严额角全是汗,然而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
王丞心说这当真是一条硬汉,认真道:“林兄,给你个忠告,你若要寻我师父,需得去那花柳巷。”
林世严:“甚么地方。”
王丞也未见过人如此木讷,连花柳巷也不知道,道:“美人多的地方。”
林世严面无表情,王丞便知他仍不知道,只好说开了:“就是青楼。哪里有出名的小脚婆,就去哪儿找他,十有八九便能给你找到。”展开一张简陋地图,“师父他从南京出发,往西北去了。应当会经过京城,然后再往北去,具体去哪儿,我当真不知道了。这药只能延命一时,一个月后你无论如何要回来。”
关照妥当,便放下地图帮阿念称药。想起甚么时再抬头,却发现林世严已不在那处了。王丞一惊,抬头看去,门开着,林世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王丞怔怔看着门口,摇摇头,低头继续称药。
第88章
那王丞熬好药,端到阿念床头。低头对那张脸仔细一看,却是有些面熟,在对面武馆见过。王丞心说那林兄说走就走了,把人留在这边也不是个事。如此想着,撬开阿念的嘴,熟练地将药灌下后,便将人背到了对面武馆中。
陆家兄弟见到王丞,喊出他名字来:“小王大夫?”
一眼看到阿念,又不见林世严,二人俱是大惊。王丞只得将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与他们听了。三个男人七手八脚地将阿念安顿到了林世严床上。
那之后,王丞每日来一次陆家武馆,将熬好的药带过来给阿念灌下。然而一日复一日,阿念的脉搏眼见得越来越弱,毫无好转迹象。
阿念感到自己立在一片漆黑中。周遭万物沉浸在这墨一般的浓黑中,一点光也无。阿念懵懂地四处张望,眼睛都瞪得酸了,却仍是甚么也看不见。他竖起耳朵听,空气中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落下……
……是雪。
阿念迈出一步,发觉自己正赤脚站在雪地里,脚下是松松的雪,但并不是那么天寒地冻。奇怪,他一点也不冷。
阿念伸出手,有轻盈的雪花安静地落在他的掌心。一点,两点,三点……雪花化成小水珠,融化在他掌心。还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脖子里,痒痒的。阿念试着往前走。他的脚总是陷入雪中,他走的很艰难,但是一点也不冷。
这是在哪儿?阿念还是不死心,睁大眼睛看四周。他在黑暗中不敢走快,像盲人一样伸手确认周围的东西。但他所能摸到的只有雪。雪还在不停下。
“严哥?”他试探地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周围依旧死般寂静,但很奇怪,他能听到下雪的声音。周围太安静了,他能听到每一片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阿念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他记起来了,他在山里,和林世严一起采药。现在是春天,怎么突然下雪了呢?林世严去哪儿了?
“严哥?”他又喊了一声。这周遭太黑,叫他十分不安。
忽然,他隐约看到前方有亮光,心中松一口气,便快步往那亮光处赶。
待得阿念走近那一处亮着光的地方,他脚步便慢了下来。
他看到了熟悉的篱笆,每一根竹条他都能认出来。透过竹篱笆,他看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张石桌,上面点着一根蜡烛。桌边坐着一个人,正在做一只兔子灯。感觉到阿念走近,那人抬起头对他笑了,招呼他说:“阿念?快到哥这边来。不怕冷了吗?”
阿念愣在原地,呼吸都停住了。他怔怔看着那人,只觉什么堵住了喉咙口,叫他发不出声来。仿佛见到那人时,阿念的魂魄便已不是他的了。
那人放下手里糊到一半的兔子灯,对他招手:“过来啊,到哥这边来。哥给你暖暖手。”
阿念感到脸上一凉,不知不觉一颗泪珠掉下来了。他艰难地抬腿,朝院门走去。那扇木门仍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那是家的模样。阿念抬手,轻轻推它,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念跨过门槛,看着那个人。那人仍然坐在石桌边对他招手:“来,过来。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