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谨然一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夜月下那抹匆匆身影,不禁脱口而出:“是她?”
白浪觉出异样,疑惑道:“怎么,你们相识?”
“那倒没有,”这不算撒谎,他确实不认识聂双,多说就是昨夜偶遇,但为啥会偶遇呢,因为他半夜不睡觉溜达了好几户夏侯山庄的宾客,那为啥要溜达这些宾客呢,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而当下确实不是详细阐述这些的好时机,“只是昨日凤凰台上人还好好的,今天就……有些感慨罢了。”
“世事尚且无常,何况这江湖中的x-ing命。”白浪似在叹息,也似在安慰,末了给了春谨然肩膀一下,“所以能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赶紧的,别把光y-in都浪费在床上!”
春谨然差点仰天长啸“求浪费啊”,但一想到自己孤家寡人,光抱个被子滚来滚去好像也并不旖旎,反倒平添凄凉,只好甩甩头,暂时抛却儿女情长:“我们现在去哪儿?”
白浪:“北苑。”
春谨然跟着白浪来到北苑玄妙派的住处时,院子里已经三三两两聚了一些人,都是各门派的弟子,显然也是闻讯而来。据说聂双是死在自己房间的,可隔着他们,春谨然根本望不到房内的情景。倒是院中的老松似曾相识……
春谨然稍走近些,抬起头,很快在树冠最茂密处寻见一截已经折断但尚有些许表皮粘连的松枝,正要掉不掉地耷拉着,每一次随风轻摆,都仿佛诉说着它的心酸遭遇——某坏人久寻莲花池不着,一时心烦意乱,便拿脚下的自己撒气……
啧,这院子果然就是他昨夜栖息探路之地!
那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会在此看见聂双。
可他看见的聂双,分明已离开此处去往松林,何故最后又会死在这院中的自己房里?
“我说怎么迟迟不见春少侠,原来是在这里欣赏云卷云舒。”
春谨然正想着,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裘洋,那人就连这么难得有礼貌的说句话,也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舒坦的y-in凉之气。
“裘少爷,早。”春谨然回过身,淡淡微笑。
裘洋也笑:“不早了,人都死了。”
春谨然黑线,心说这要是让痛失爱徒的苦一师太听见,准保拿木鱼砸死这小王八蛋。不过除了不中听以外,这话里似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是他的是错觉吗?
“师弟,”白浪已经习惯了他俩的暗潮涌动,反正都不是好欺负的,谁也吃不着大亏,“怎么不见师父?”
“在里面呢,”裘洋指指院那头一处清雅屋舍,此时屋舍门口已被堵的水泄不通,“左等右等也等你们不到,这不,派我出来恭迎。”
春谨然听得清清楚楚,裘洋说的是“你们”,可白浪叫自己起床时,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他自作主张叫上的自己。况且现在是在夏侯山庄死了人,此等大事当前,裘天海还有心思管徒弟和徒弟的朋友?
满腹疑惑间,二人已经跟随裘洋穿过门口看热闹的江湖客,直抵正厅。
屋舍看着不大,正厅却很是宽敞,虽然已因聚集者众多而显不出什么豁达明亮,但也没有因此变得逼仄。大家井然有序地围在正厅左右两侧,掌门坐,弟子站,一家挨一家,一户临一户,竟生生将正厅中间空出了一片天地。而此时,这广阔天地中正站着一个熟悉背影,尽管少了平日里总不离身的长斧,但光是那伟岸英姿就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何况昨天还一个屋檐底下话家常——郭判!
春谨然心头一动,心底立刻噼里啪啦冒出无数种猜测,但他忍住了没出声。毕竟眼下的阵势根本不容他们这种江湖小辈蹦跶,一个不小心冒出头,都可能惹祸上身,所以还是先观望观望得好。
哪知道原本以为会带着他们贴墙根从外围悄悄蹭到裘天海处的裘洋,却在进门后忽然站定,朗声道:“夏侯庄主,爹,我把春谨然带来了。”
一时间,正厅里所有目光都唰唰唰地打到了他们三个身上。
“洋儿,浪儿,快点给我过来!”裘天海连忙催促。
裘洋从善如流,一个闪身,便回到父亲身边。白浪却有些迟疑,看看师父,又看看春谨然,一时举棋不定。
“浪儿,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裘天海的汗珠都快下来了,语气也愈发焦躁。
白浪本就一头雾水,现下更是蒙圈,但直觉不能把春谨然一个人丢在中间,故刚要开口,却听身边人道:“我没事,你先过去吧。”
白浪:“你确定?”
春谨然没说话,只目视前方,轻点了一下头。
说也奇怪,明明自己这个友人武艺不高,背景全无,可每每当他露出眼下这样的表情时,白浪就会有种安心之感,好像世间再难的事,再险的坎儿,在他这里也会迎刃而解,逢凶化吉。
余光送白浪回到裘天海身边,春谨然终于放下了心,也终于收回看似强硬对视着夏侯正南的目光,开始环顾四周。
装逼容易,奋斗难啊。
春谨然在心里叹口气,其实他整个人还在懵的。
除去正堂之上的夏侯父子,堂下左侧一排依次是杭家、天然居、旗山派、蜀山派等,右侧则是玄妙派、寒山派、暗花楼、沧浪帮等,万贯楼距离堂上最远,却是距离门口最近,此时他们的楼主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那表情就仿佛刚瞅见一个r_ou_包子要捡,却被狗先叼走了。
微妙的安静里,是莫名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春谨然到了戏文中的三堂会审。浓妆淡抹的角儿们这时候往往要喊上两句什么来着?哦对……
“我冤枉啊——”
春谨然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正厅从安静变成了死静,连众人的呼吸声,窗外的鸟鸣声,都仿佛一并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尾音,绕在房梁,绵绵不绝。
夏侯正南饶有兴味地挑眉:“还没问你就喊冤,岂不是不打自招?”
明明戏谑大过愠怒,可夏侯正南的声音就是给人一种无法喘息的压力,如果不看,光听,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极具威严,而非老者。
春谨然暗自调整呼吸,片刻后,才对上夏侯正南的眼睛,无害微笑:“不管庄主问我什么话,我都冤,所以先喊了。”
夏侯正南:“你倒是一点不害怕。”
春谨然:“心怀坦荡天地宽。”
夏侯正南眯起眼睛,久久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的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过春谨然。
可身处其中的人就没那么好受了。夏侯正南的目光就像一条蛇,让春谨然有一种被从头缠到脚的感觉,粘腻的,不寒而栗。
“夏侯庄主,”苦一师太缓缓开口,一直没有做声的她此刻虽神情平和,但紧皱的眉头表明她已无耐心,“是否可以开始问话了?”
夏侯正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收回目光,低声吩咐身边的下人。
下人很快得令,快步跑下来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看热闹的熙攘人群,也让厅内的压抑感陡然上升。
“郭少侠,”夏侯正南总算看向已在堂中站立多时的郭判,“你说昨夜曾见春少侠鬼祟外出,具体是什么时辰?”
郭判毫不迟疑:“子时过半。”
夏侯正南点点头,重新看向春谨然:“该你了,春少侠,午夜外出,所为何事?”
春谨然恨恨地盯着郭判的后脑勺,已畅想了十余种暴力拆开这玩意儿的方法,拆完了还不行,还得把那里面的木疙瘩铁疙瘩统统挖出来砸回他脸上!
脑花四溅的幻想画面让春少侠胸口的闷气顺了一些,这才可怜巴巴地望向夏侯正南,真诚恳求:“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要再装模作样!”苦一师太没办法冲老不正经的夏侯正南发火,只好将丧徒之痛发泄在“疑凶”身上,“我徒惨死,你却偏在那时鬼祟外出,这未免也太巧了!”
“真的就是巧啊,无巧不成书啊,缘分啊!”要不是怕不好看,春谨然都有心捶地表清白,“我和另徒无冤无仇,不,我们根本都不认识,我为何杀她?”
“是啊,师太,”裘天海其实不想c-h-a嘴,但人是自己带来的,真证据确凿签字画押,他也脱不了干系,“杀人总要有动机。”
苦一师太哑然,对面的靳夫人却清浅微笑,声音温柔婉转:“想要动机,动刑便是了。”
春谨然瞪大眼睛,忽然觉得喜男风真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夏侯正南对此提议却不急言语,只看戏一般,态度微妙而暧昧。
站在靳夫人身后的裴宵衣不自觉皱眉,既担心春谨然供出自己,又担心他不招,真的受刑。可前种担心正常,后种担心却说不通。昨夜邀约的不是他,今日揭发的也不是他,从哪方面讲他都不需要有罪恶感,但该死的,他就是有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夏侯正南又不置一词的时候,裴宵衣身旁的靳梨云却忽然开口:“夏侯伯伯,云儿能说两句吗?”
“当然。”夏侯正南对这位晚辈倒是一脸慈爱,给足面子。
靳梨云微微施礼,然后道:“云儿虽为女子,却也读过四书五经。孟子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方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若是用刑,即便春少侠招了,他心底仍不服,江湖人亦不服,到时都说您屈打成招,岂不有损夏侯山庄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