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李丽质,仍旧是闭着眼,一动不动。
李明达伸手欲去抓李丽质的手,其身边的大丫鬟柏庐忙道:“贵主这又是何苦,人已经去了,几次三番再看,不过是给自己徒增伤感。”
“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去了。”李明达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李丽质,而收了回去。
“病早就有了,今春就发作急,不曾见好过,时候久了,自然就越来越严重。其实公主的身子早就不大好了,府中人都知道公主的情况,却也不算突然。只不过圣人那里嘱咐要瞒着,免得他担心,才一直没有传进宫。”柏庐道。
李明达笑了下,“是——么?”
柏庐愣住,晋阳公主的笑显然另有含义,她看得出来。
“原来早有计划。”李明达叹一声。
柏庐再愣,“不知贵主此言何意?”
“你们主仆要在我跟前演到什么时候?”李明达猛地站起来,盯着李丽质,“这等假死的事情你都敢去装,连自己亲生父亲,血脉相亲的兄弟姊妹都要瞒,你到底为什么?”
柏庐微微张嘴,惊诧不已,转而慌张地看向李丽质的方向。
李丽质表情如故,但小拇指随后抽动了下。
柏庐现状,无奈地闭了下眼,只觉得这个天大的秘密是真瞒不住了。
“五姐还不想醒?是打算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耶,您再睁眼?”李明达冷声问。
柏庐防备地看眼李明达,然后走到自家公主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贵主”。
李丽质眼皮动了动,然后她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眸光循声扫向李明达。
李明达见李丽质‘活了’,心中火燃烧到了嘴角,“五姐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可是你瞒着所有人,玩诈死的后果为何?”
李丽质在柏庐的搀扶下,定了定神,然后就苦笑起来,眼泪一颗颗落下。
“当然知道,你五姐不是傻子。”李丽质哑着嗓子道。
李明达:“……”
她没说话,默然看着她,等待她的进一步解释。
“这件事就你一人发现?还是你已经告诉阿耶了?”
“若告诉他,此刻在你面前站着的就不止我一人了。”李明达有些不满地看着李丽质,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这样无情的事,“你可知阿耶得知你人不在的消息,有多伤心,留了多少泪。你怎么能这样骗大家,却为什么要这样骗大家?”
李明达很少怨人,但今天她对李丽质却是怨透了。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在她至亲至爱的人跟前玩诈死?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让李明达怎能不气。
李丽质还是头一次见李明达这样撒火,愣了下,才缓缓开口,“不是玩笑,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什么长乐公主李丽质了,也不是你姐姐。”
“是么?”李明达听她还这样跟自己说话,更为生气,。
“是。”
“好,那既然你不是长乐公主李丽质,就不是我的五姐。此刻你见到我,为何不跪拜,便好生地跟我这位御封的晋阳公主行礼!”李明达质问道。
“你——”李丽质变了脸色,被噎得哑口无言。
“瞧你,明明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却要干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你真瞧大家都为你伤心,被你耍得团团转才开心?”
“兕子,你不必说这么狠的话刺激我,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没错。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说那些又有什么用。我诈死的事,你必须要替我保密。”
“倒是可以编个过得去的理由,解释你复活了。比如是丫鬟误判,服药之后一时间突然出现晕厥,令人误以为你去了。不管什么借口,总归解释过去就行,我会帮你在阿耶跟前说话。”李明达赶紧想主意解决,向李丽质提议道。
“不,我不想回到过去。”李丽质镇定道。
李明达也冷静下来,皱眉不语。其实她从之前陪李世民进屋,到发现了李丽质的心跳声开始,李明达就知道李丽质此举如此骇然,定然是早就有所预谋,而且她势必几经考虑过了。但不管什么理由,在李明达看来,李丽质不该丢下所有人,一走了之。
她毕竟是大唐公主,很多事情她只要张口就能解决,哪里会有多大的委屈,让她逃避到一定去死?
李明达真的不明白,或许是她见识少了。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年小什么都不懂。”李丽质叹气,伸手让李明达到她身边来。李明达防备地看李丽质一眼,原地矗立,并不想去。
“五姐明知道这事情的严重,还要这么做,那我也没必要多言了。”李明达随即就和李丽质告辞。
李丽质见状慌了,喊她不许走。因见李明达不停,她急得赶紧下地拉她,那厢柏庐等人也急急忙忙堵住了房门,不敢让李明达走出去。
李明达看着李丽质,姐妹俩就此对视,彼此无言。
柏庐发现自家贵主连鞋子都不曾穿,惊呼一声,就忙去取来鞋子。
李明达叹道:“先前听到你身亡的噩耗,我也如你这般,光着脚下地,呆呆愣愣半晌,止不住流泪,有一瞬间甚至恨不得随你去了。”
李丽质垂泪,忙拉住李明达的手,求她听自己的解释。
李明达之所以没有大肆宣扬,也就是为了听这个解释,遂由着李丽质拉自己在窗边坐下。
“兕子,这大半年你也经历了不少事。该知道,这做公主却非世人所想那般平和顺遂。什么享受荣华富贵,日日闲乐度日?身边充斥着真真假假,诸多y-in谋,许多时候你还要个和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共度一生。”
李明达怔了下,十分惊诧地看着李丽质,而后她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五姐,你这话是何意,你难道是想说你和大表哥他对你——”
“我为他们长孙家尽了延续后代的责任,已经是我所为最大的让步了。”李丽质道。
李明达:“我不懂,五姐是和他过不下去?那就和离,何必诈死。”
“他什么过错都没有,而且我们的身份都如此显赫,和离势必会引来多方的反对,就算是闹得筋疲力尽,我们真的成功分开了,只怕闹得天下皆知,以后的日子也没法再好好过下去。”
李明达不得不承认,李丽质此言有些道理,“那你们之前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两个,都是怎么过得?以前一直好好地,怎么就忽然就……”
“以前就不好,一直不好……不过彼此隐忍,出于身份和责任,不得不按部就班地生子。不要怪你五姐夫,他没有错,他一向对我温和,礼貌有加。”李丽质提起那些日子,面容的苦意就泛滥成海。
“五姐,你是不是骗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们是两看相厌。可我瞧过你看他的眼神,也听你话家常时,提及他的口气如何喜悦……现在你跟我说你不中意他,我怎么会信。真不喜欢,当初阿耶为你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你又怎会连个‘不’都不说?”李明达的连连质问,令李丽质脸上的泪水越发泛滥。
李明达又问李丽质:“你诈死的事有多少人知情?长孙驸马肯定是知道的,对么?”
“没有多少人,除了他,就是她们四个,再就是你了。”李丽质回道,“我本打算熬过今日,便是阿耶见我这最后一面,我就可以就此不用再出现在长孙府了,之后的事他答应为我遮掩料理。偏偏你的出现……”
“你打算去哪儿?隐居?”
“去江南东道,找个靠海的地方住下,天天看日升日落,心境平和的老去,再不用理会世间的烦恼。”
“延儿,顼儿呢?你忍心扔下他们,再不管了么?”李明达问。
李丽质面露哀伤,“就是对不起他们,但长孙冲已经答应我了,会好生照顾这两个孩子。我走后,他此生也不会再娶妻,委屈了那两个孩子。”
李明达越听越糊涂了,她觉得李丽质的话里有掩藏,偏不和她说清楚。
李丽质也察觉出李明达心有疑窦,她紧抓着李明达的手,再次解释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们既然一个逃走,一个不娶妻,为什么不能凑在一起过日子,非要这样折腾分开,甚至我要以放弃尊贵的公主身份,以诈死为代价。但兕子,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彼此在一起,两厢都难受,分开了,反而不用像在一起那样互看介怀,都能放得下了。他不必再温润有礼地来每天应付我这位刁蛮公主,而我也不会再为看得到却得不到,而心中负气难受。”
李明达:“看得到却得不到?”
李丽质知道自己失言了,苦笑道:“五姐其实不想和你承认,是当初自己选择害了我自己。长孙冲从娶我那一天起,一直是‘尽职尽责’在做一名驸马,对的,很尽职尽责。每日请礼问安,逢过节和我同聚,甚至愿意在我想要孩子的时候,陪着我一路怀孕,照顾我,和我一同养育孩子,与孩子们玩耍。
我挑不出他的错来,他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恰到好处,但唯独他看我的眼睛里没有情感,他的问候从来都是止乎于礼,而非出自真心。起初与他的两年,我以为他瞧不上我,是为了和我怄气,我忍一忍,等日子久一些,他自然就会忘记前愁旧恨。
却没有,他的记x_ing比谁都好,他的心比谁都狠都无情,便是我竭尽心力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也只是真心待儿子们好,对我唯有‘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