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伸手去,握着桂的手,将桂攥在手掌里的拨子拿了出来。他一直看着桂。
“你把三味线放在这里,干什么?”
桂看了高杉一眼,别过身去想做回桌前。他不擅长撒谎,也基本没办法在高杉面前隐藏些什么,唯有选择沉默。
看着桂的反应,高杉嗤笑一声,低下头去看着洒下来照亮了他半边身体的月光,甩了袖子起身来,坐到桂对面去,满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桂。
“假发。”
“不是假发。”桂抬起酒壶倒酒,“是桂。”
“没什么要问的?”高杉劈手拦下桂面前倒满的酒杯,抬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桂看了看高杉手里那杯本该是属于自己的酒,抿了抿唇角,“你们两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鲜少与我讲实话。”
言下之意……是没什么要问的了?
高杉忽然感到有些不愉快起来:“那也不妨碍‘叙旧’吧。”他握着酒杯,“叙旧”二字咬得极重。
“你们觉得,那些东西我没有知道的必要。”所以就不问了。虽说他早想通了这个问题,可此时面对这个人,他又有些……
高杉撑着桌子站起来,和桂对视了良久,忽然迈步走到桂身边去,在桂还未有所反应时,便弯了腰将手搭在桂肩头,手指微曲扣住桂的肩,用力将人往陈旧的榻榻米上一摁,附身下去。
“你要顾忌的东西,远比我们多。”
“说到底,不过是道不同。”桂伸手去推高杉,话里满满是苦涩。
已然殊途。想要同归,该有多少艰难。这中间隔着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可以概括得了的。
已经够了,隔得这样远,你不要来扰乱我的心了……高杉……
“这是个难得的契机,你认为我会在意你的拒绝吗?”高杉沉沉笑出声,抓住桂那只推拒的手,摁到一边去,“这样长的时间了。”
“起来……”桂被高杉这句话里露骨的意味惊得一愣。
高杉稍稍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桂,:“已经……十三年了。”
桂忘记了挣扎。
而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方才还在的月亮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黑夜里,雪片被微风卷裹着,从窗外落进来,在桂视线的余光里投下片片细小的白影,忽忽悠悠地飘。一片片地消失,又一片片地出现。
“这就是你等了十三年的契机。”桂抬手拽住高杉的衣袖,闭上眼去,“就这样?”
“还不晚。”高杉附身,在桂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起身时,扣住桂手腕的手指挑开了桂耳边一缕纷乱的长发,“我回来了。”
桂猛然睁眼,看着面前的高杉,语无伦次:“高杉!你是要……”
桂忽然明白了,高杉把那把木刀送给土方的用意,以及此时他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之后,他又要如何做。
出口的话说了一半,高杉已经起身离开,到窗边捡起那把三味线,待桂想通其中关节,耳边的“风林火山”,又一次,重新开始。
桂没有起身,仰躺在原地,抬手按在了额头上。
是这样啊。
银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顺势闭眼,等再睁眼时,他看着门外的人,眨眨眼,果断转身回屋,拉起未收拾的被褥就往里钻。
“土方君,阿银还没有睡醒啊,大白天的还在做梦呢。”银时的动作有些僵硬,脸上的神情也颇为不自然,“看来还得再睡会。”
“……”男人听了银时的话,刚从桌案上的文件堆了抬起头来,就看见大开着的门外正准备敲门的白,抬手揉了揉眉心,“不……银时,容我稍微说明一下。”
他伸手去拽身旁,已经整个把自己活埋在了被子里的银时。怎么会忘了这事呢?这么重要的事情……
奈何此时银时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了,哪里还听得到男人在说些什么:“果然是有后遗症啊,高杉那个混蛋什么都不说,阿银大白天的都出现幻觉了……”
男人听着银时的碎碎念,忍住自己想笑的错觉,,拽掉了银时蒙住头的被子:“……银时,你先冷静一点,先听我说行不行。”
岂料下一秒银时猛地起身来,一脸严肃地看向男人:“阿银很冷静,土方君从什么地方看出我不冷静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时光机,改变阿银今早的睁眼方式……”
“噗!”站在门口的白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来,眉眼弯弯,荧红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很是活泼的样子。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将视线转向门口。
“对不起。不自觉就笑出来,打扰了!”白看到两人的反应,就地跪坐下去,欠身为自己的无礼表示了歉意。
“我说,土方君,果然阿银出现幻觉了吧。”银时一把逮住男人,满脸认真,“阿银可从来不曾笑得那么可爱啊。”
那确实是有别于坂田银时这个人一生经历的笑,无论是少年的私塾,青年的战场,还是之后的万事屋,坂田银时也好,白夜叉也好,食尸鬼也罢,都不会露出堪称活泼可爱,温软的笑。
男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伸手过去扣住银时的肩,将银时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门口的白,道:“银时。他的名字是白,是活生生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只是——”男人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大抵是听进去了男人的话,银时拍掉男人的手,换了个方式去看门口的人。
白抬眼对上银时朝自己看来的目光时,交错摆在腿上的的双手一颤,强迫自己不将手交握起来。那双眸子太清明了,就算它们和自己的眸子同色,也绝不会有人将这两双眸子认错。
那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将白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如同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刀锋的凉意顺着白的骨骼游遍全身。只待银时的视线被收回,这一切的……错觉,便荡然无存。
让白恍然间以为,方才的凉意,只是廊间属于冬日里的一缕彻骨寒风。
银时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男人也同时在看他。
“那孩子,是艺妓吧。”
“嗯。”
于是一红一蓝两双眸子一对上,便开始了一场由银时主导的无言审判。
『土方君真是好兴致啊——和阿银一样的脸。』
『不,这是巧合。』
『巧合?没有任何的一己之私?』
『……有。』
『哦!』
『不!还不是因为那张和你一样的脸!』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脸。』
『……』
男人蹙了眉,又无奈松开。只能凑近银时耳边,压低了声音开口:“你要我,把和你长着一张如此相似的脸的家伙,丢在那种是非之地,供人亵玩?”
“就算只是一张相似的脸,我也希望那个长着这张脸的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银时干咳一声别过头去,耳朵上染了一层薄红。这家伙怎么越来越会说话了……
男人后撤了身体,低下头,勾唇一笑。那抹笑稍纵即逝,银时没能看到,倒是正巧被白看到了。
白闭了闭眼。
“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前几日听说土方先生出去了,怕您要用到,今天来送还剩下的药。”白拿出装在怀里的瓷瓶,握在手里。
刚才,那两人对视的时候,完全没有别人c-h-a足的余地呢。
银时看着白的时候发现白有些拘谨,再见了白看向自己时,七分好奇,三分怯怯的目光,意识到是自己方才的目光吓到他了。
“白。是吗?”银时掀了被子,起身走到白面前,伸手将跪坐的人拉了起来,一只手搭上白的肩,仔细打量着那张脸。
默不作声地看了了良久,银时又用另一只手抬起白的下巴:“这么看的话,你和阿银十八岁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啊。”
“不……”银时捏着白的下巴转了转,“再看仔细一点,你皮肤要更好一点啊。”搭在白肩上的手拍了拍,银时放开了白的下巴,将白的手臂抬起来,顺着捏了捏,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嗯,和那个时候相比,还是阿银要更皮实一点啊。”
白被银时的动作吓到了,他比如今的银时矮着些,银时靠近了,他就更发现面前的人即使是脸色有些苍白,紫色的符文爬上他的半张脸有些诡异的好笑,可他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知是来自哪里的压迫感依然让白浑身僵硬。
而此时,桌案后的男人,早已是满脸黑线。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别乱碰。”男人起身跨过矮桌,几步走到银时身后,揽着银时往后退了几步,“第一次见,你那么自来熟干什么。”
白从男人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弥散开来的酸味,至于是冲着谁去的……他抿了抿嘴。
“不,这和阿银了张一样的脸,感觉有种看着十三年前的阿银的错觉啊,虽然有的地方不太对……”银时完全没在意男人横过自己腰间的手,斩钉截铁道,“完全无法不自来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