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暗流汹涌。金主与太子对这种情势心知肚明,却偏不能挑明。太子早做了国破家亡的最坏打算,此时有一个完颜康,他心里反而轻松一些。金主内心却烧了一把无名业火。
在这个时候,仆散安贞却上书支持完颜康的建议。
金主当场便发作了起来:“公主和亲是为国,怎么能让她受委屈?你们谁的女儿出嫁,不给她丰厚的陪嫁吗?!”完颜康还真是没猜错他。
汴京朝廷一阵混乱,最终,还是冷静理智的想法占了上风。完颜康的建议是很有针对x_ing的,很多人都明白,这是卡住敌人脖子的好办法。一番争执,最终虽然不至于粒米不给,也是大大地压缩了各种战略物资的数量。太子犹觉不足,很想彻底执行完颜康的建议。他本人无法上朝,一应内容都是转达。
金主退了朝,亲自去见儿子,苦口婆心地道:“你就是将人想得太好了!”
太子且咳且说:“国难当头,只要有道理的,咱们都该听。还望阿爹能广开言路,听信良言。”
金主凑近了儿子,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落到蒙古人手里、哪怕落到宋人手里,你我或可活命。自己人要反,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如今不要开罪蒙古人,上京路谋反时,或许可借邻国之力平叛……”
太子深吸一口气:“阿爹为什么不信自己的侄子,倒要信个老‘女婿’?”
话不投机,父子俩第一次不欢而散,太子脸上只余苦笑。
金主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气。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养到这么大,又病了,他倒是很宽容。对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恰在此时,又接到一个让他并不愉快的消息——山东杨安儿反了。
“一群白眼狼!”金主拂袖将案上炉瓶悉数扫到了地上。
不怪他生气,他自觉无论是完颜康还是杨安儿,他都仁至义尽了,却换不来他们的真心!完颜康自不必说,将他逼得进退两难,可那毕竟是自家人,亲侄子,金主心里,那是跟自己同一阶层的人。被同阶层的人坑了,心理上要好受一点。
杨安儿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无赖!先头造反,被官军逼得走投无路,接受了招安。即使是这样,朝廷也没歧视他,反而让他做了一个军官。与蒙古军对阵时,他见势不妙便临阵逃脱,连夜跑回山东,又造反了!
两个王八蛋!要不是忽都这个王八蛋将上京将圈地自肥,杨安儿又怎么敢这般蔑视朝廷?
金主一时之间将双方都恨上了,顾不得仆散安贞为安颜康说话,派他去平杨安儿之乱。仆散安贞虽然讨厌,平乱的本事还是有的。朝廷上不是没有别的大将,但是金主觉得,比起仆散安贞,他还是更愿意让别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仆散安贞没有别的想法,领命而去。金主才舒了一口气,下令继续准备公主的嫁妆。平常人家嫁娶且要准备些时日,何况公主和亲?
这恰给了完颜康中途拦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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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见过徒单衡之后,便知道金主和亲之意甚坚,搅黄这件事情的可能x_ing很小。金主防着他,蒙古人必然是乐见其成的,双方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甚至会有无言的默契。但是思前想后,不最后见岐国公主一面,他终究不甘心。他还想顺路南下,悄悄去汴京见太子一面。公主嫁事费时,给他提供了一个暂时处置好上京路事务,腾出手来出行的时间差。
一个有志于反金的首领,不可能突然之间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就坚定了放弃原本打算投奔的老板,死心塌地跟着另一个人走。耶律留哥既然决定要反,前期的准备工作不知道做了多少,私下与蒙古人的接触也不会太少。只不过完颜康来得令他措手不及,蒙古人此时也腾不出手来干预这件事情。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才形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所以,完颜康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至少让上京路契丹人看到跟自己干的好处的。简言之,收买人心。
他的方法并不复杂,给予一定的信任、在待遇上一碗水端平。同时,遴选了契丹人里强壮者加入自己的亲军。废除了先前在政策上对着契丹人隐含的不公平待遇,比如武器装备等等。这些事情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一步步推进。有耶律阿旺、斫答等先附者的优待作为典型,接下来按照各人的归附程度,依次普及这种待遇。
好比在兔子面前吊了根青菜,引着往前走。这样更容易在心理上一层一层地加深印象,直到同化。
耶律留哥看在心里,再思忖他对付蒙古人的绝户计,知晓他是个有意做大事的人。更因汴京之令不能行于上京路,蒙古人那里,现在除了许诺,也无法给予他比完颜康更多的东西了。终于下定决心,将长子送到完颜康那里,充作护卫。
完颜康笑纳了他的好意,权授他万户之职,予与他长子校尉的职衔。尔后命他统领一部契丹部众,并不指派心腹监视。耶律留哥心道:他果然是有做大事的度量。若能一以贯之,跟着他倒也不赖。只盼不要过河拆桥,打下江山之后,又抬高女真人,压抑我等才好。
底下人心思各异,完颜康心知肚明,契丹等族觉得受了委屈,女真人如果不比别人好那么一点,也会有些不开心。这一碗水,不太好端平。眼下有个取巧的地方,便是外面有蒙古人的压力,套句政治课本的说法,容易将国内矛盾转移。
安顿好上京路,完颜康心里还有些遗憾:可用之文官略少。这也与他一路走官职的路子上来有关,一路打上来,原本身边的小校,只要不蠢到家、不运气差到上阵就死,也都磨炼出来了。不能独当一面,也能很好地执行命令。他还拣了不少有潜少的人。
相反,治国文官人数就不多。到了上京路,为了方便管理,将上京路抓到手里,整个上京路也是经过清洗整肃了的。“如果阿衡在就好了,虽然脾气不好了一些,这些年多少也历练出来了,纵眼下未成宰相之材,管一上京路还是可以的嘛……”
完颜康感慨着,又不能现在去抢人,只好从新开始培养,设立学校,通行的文本却是汉字。各族或有抗议者,却有更多的有识之士暗叹:元帅其志不小,若有心上京路,必须强令学习汉字?必是有志天下,南方繁华之地,嘿嘿。
处置完这些,完颜康才带着斫答、耶律留哥长子薛阇等人绕路南下,想在岐国公主入蒙之前,见她一面。岐国公主行进的路线对完颜康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完颜康提前数日,带着一干人等先到了西京大同府,少不得又编了一个身份——真的有户籍的身份。
薛阇有点惊讶地听他说:“我便叫张远,因山东动乱离家出逃的。家境还算殷实,读过几年书,也习些枪木奉……”又给所有人都编了身份。拿着除了身份,其他全是真的、金国官方发的路引,一路到了大同府驿馆附近住下。
公主车驾入城当夜,完颜康重施故技,一身青衣,孤身闪入岐国公主入住的驿馆,将公主房内值夜宫女点了睡x_u_e。岐国公主才放下头发,一手撑腮,对着灯芯发呆。完颜康轻声道:“阿姐。”
岐国公主吓了一跳,却没有尖叫,猛然转过头来而已。待分辨清楚是他,双手捂胸,低低地问:“忽都?你来做什么?”
完颜康道:“看看你。嗯……阿姐,你是真的……愿意的吗?”
岐国公主心跳渐稳,并不看他,低着头道:“别为我费心了。你的心意我知道,我承你的情。可是……”语音一顿,抬起头来,轻轻地、坚定地道,“忽都,我们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了。小的时候,你想做什么,总能如愿,长大之后,却该知道,有些事情,哪怕你想得很好,终敌不过现实。”
“只要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那我可就对不起养育我的父母了,”岐国公主摇了摇头,“来,我再给你梳一回头。”
将完颜康拉到了妆台前,取了柄着凤衔牡丹纹的梳子来,将他头发打散,认认真真,一下下地梳理着,口里道:“我虽然不知道朝廷大事,你和阿爹之间,多少也是听说过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国事烦心,阿爹也苦恼得紧……我知道,好些人都觉得阿爹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可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身体发肤受之于他,衣食住行源自于他。他要我做什么,我是不能说不的。你听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你觉得别人这样做就好,别人也会这般想的。我是公主,就做公主该做的事情。你是王子,想做什么,我也不拦你。我总记得你保下了中都,保下了娘娘们,也护下了我们姐妹。这份恩情,这辈子怕是没法回报了,也就给你梳一回头吧。”
头发慢慢地梳好了,将自己妆匣内一枚玉簪换了完颜康头上的发簪,岐国公主向镜子一看,道:“这么俊的小伙儿,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了。你娶媳妇的时候,我怕是看不到了,”翻出一对玉佩来交给完颜康,“知道你什么也不缺,这是我的心意,拿着吧。”
完颜康将一双对佩握在掌心,轻声道:“那么,我接你回来,好不好?”
岐国公主道:“我除了做公主,别的什么也不会做。不到那一天,我什么旁的事儿也不该做。你要真想做什么,就去看看大哥吧,你们都好了,我才能好。公主何其多也,不和亲,也未必顺心,不是么?铁木真一代枭雄,总不会给我气受。如今你要我逃,我唯死而已,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的心。”说眷,拿换下来的簪子尖儿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