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的庶子都是如此,只要你不争不抢,不做出辱没家族名声的事,甘愿活得籍籍无名,大抵都可以过得不错。
无非是,寂寞罢了。
沈笙歌不寂寞。他有琴。
即便因为琴技过于出色,初初崭露头角,便被勒令在家,不得显露人前,不得与人相交。
沈笙歌也没有任何怨言,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无欲便无求,无爱便无恨。
世间的权利倾轧,欲望相争,在他看来都是黄粱一梦罢了。
读书,cao琴,沉浸在鸟雀Cao木的自然生发、自然轮回里,一生足矣。
“郎君,五娘说今日有贵客来,恐怕冲撞了,让您不要随意走动的好。便是如此,最好也换上正式些的衣裳,万一遇见了,也不曾辱没沈家的名声。”
侍女的话并不能叫笙歌在意,他只是好脾气的接了,让她代为向五娘道谢。
此时风气如此,世家高门相交,必要斗富夸耀。
据说梅山春日里都有梅可赏已不算什么,最好是满林子的桃花全部叫人摘秃噜了,再用大把大把的丝绸锦缎做出几可乱真的假花,熏了香,郑重的请了人来观赏才叫趣味。
连一盘菜,都是几百只珍稀的雀鸟只取舌尖r_ou_制成。不荒唐可笑,不奢靡浪费,怎么叫世家呢?
“我这边的林子,不要叫人碰,我已跟五娘说好了,今春要取了花苞雨露酿桃花酒。”
“是,五娘叮嘱了呢,必不叫人打扰郎君。这衣服您千万记得穿。”
……
漫天的粉白随风飘落,若有若无的琴音穿林而来。
只是一个转弯,清朗明媚的天穹下,山谷里漫山遍野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
花枝修剪的疏落低矮,每一朵花开得清清楚楚似得,翠绿的枝叶一起冒出。
在绿意葱葱的清明雨后,突然出现在眼前,仿佛有无数鲜活的生机和记忆,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清新明媚得,令人窒息。
那样似梦似幻的田园画卷里,白衣抚琴的少年是唯一的真实。
干净澄澈,与世无争。
仿佛画中的世外仙人。
终于等到前方高能的姬清,即便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田园画风冲击了一把。
鲜活明媚的生机,不但与y-in郁奢靡危机四伏的宫廷违和,和姬清自己也截然相反。
好半天,他才从那种强烈得生机勃勃的窒息感里恢复过来。
看在旁人眼中,这便是帝王为眼前的人目眩神迷,连呼吸都忘记了。
白衣的少年随意的抚着琴弦,似乎察觉到被注视的锋芒,回首看了过来。
沈笙歌,本世界终于上线的主角受。
据说,相貌与名满朝歌的徽之公子年少的时候,非常相似。
让姬清看的话,并不像,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这是个,相貌非常清俊单纯,像山间的清泉一样纯明澄澈的少年。
灵魂中没有一丝y-in影。
虽然沈十五郎,在姬清看来和自己那死情缘了的竹马君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但是,在所有人,尤其是设局的人眼里,这就是一张会让帝王只要见了就会神魂颠倒忘却一切的,初恋的脸。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一见钟情了。
……
沈笙歌的一生,前十七年波澜不起,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惊喜和期待。
直到他十八岁前那一年春天,他随意的弹着琴,脚边是寻常的收集来酿桃花酒的花篓,一切都普普通通一如往常。
只除了他无意间的一回头,一生就像命运突然拐了个弯。
那个人真好看啊。
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瘦削的面上,眉目像是梦里含着爱意一笔一笔画上去的。
朱红的衣都被他眉目的动人掩映,黯淡成模糊的背景芳菲色。
他不说话,冷冷淡淡,仿佛从来没有快乐过。让人想把所有一切都给他。
他笑起来,就像梅山的春神东君,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最后一朵开在心上。
一生都再也不能忘。
……
沈笙歌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抓住自己的肩膀,某种似是疯魔一样,却小心翼翼温柔的问:“你回来了吗?”
沈笙歌的心跳得飞快,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请问,您是对我说话吗?”
被猛地一把抱住,用力的按入怀中。
笙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这个情景太奇怪了,可是,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用力的抱紧他。
分明是个登徒子,陌生人,可是,他一点也不像推开他。反而——
“你的温度好低,”笙歌慢慢反手回抱住他,清澈的眼眸盈着温暖的笑容,“你在发抖,很冷吗?”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男人微弱颤抖的声音,微不可闻,藏着一丝哭音。
笙歌的心就像被一只狸花猫抓了一把,酥酥麻麻的疼。
他想回应,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好像,明目张胆偷走了别人的珍宝,而他不想还。
这个答案,徽之公子知道,沈笙歌是个小偷,用那张脸,偷走了他的爱情。
第80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
王上出宫祭天, 中途改道梅山行宫停留数日, 不久, 携手一位美少年回宫。
据说,王上宠幸甚重,特命其一同乘坐御撵;
据说,王上与其形影不离, 准许他常驻碧霄楼, 日夜相守,宠冠后宫;
据说,少年甚是貌美,自言为梅山司春东君,偶遇王上一见倾心, 特意化作凡身前来相会。是以,梅山的花才会一夜凋零;
据说, ……
据说, ……
书房内。
噌然剑鸣,桌几被斩断的声音!
男人压抑在喉咙, 妒恨难耐的痛苦愤怒。
“够了吗?还不够吗?”
“你到底要怎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人解答, 无人可问。
……
流言中心的沈笙歌,满心茫然。
回想起那迷怔了似得一幕,直到周围的人都跪下称“王上不可”。他才明白,这抱着自己的俊美的男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随即便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脱口而出的喜欢啊。
“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这是唯一还保留着的神智, 叫他勉强还是自己。
然而他对自己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好啊。”就像是早已迫不及待。
……
好啊。
笙歌捂着眼睛,叹息出声,嘴角却露出似是无奈又是甘愿的笑容。
“陛下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又不愿见我?”
跟传闻中的芙蓉帐暖度春宵完全相反,王上将他安置在碧霄楼的后苑。那样近的距离,几乎是推开窗就可以遥望到正殿的灯火烛光。
然而,他已经三日都未见到王上了。
这是笙歌第一次品尝到寂寞的滋味。
他抚着琴身,竟半天无法拨动一根弦。
沈笙歌进入紫宸宫的第四天的早上,终于被宣召伴驾。
躺在寝帐中的男人,穿着式样简洁的常服,松白色被他的肌肤称得像旧旧的月光。
似是慵懒的不愿动一下,只从罗帐里伸出一只手来:“笙歌,来。”
那只手薄薄的修长,让人下意识就想捧在手心。
“王上。”
笙歌握着帝王分明刚出罗衾中拿出来,然而温度却凉凉的如同冷玉瓷器似的手。
那只手也握住他的,轻轻一扯,笙歌便顺势躺到他身边。
笙歌把他的手放进怀里:“陛下的温度一直这么冷。”
姬清闭着眼睛散漫轻飘的回他:“你来了,就不冷了。”
“睡觉为什么也戴着面具?”
“怕吓到你。”
“怎么会?”笙歌只当这是帝王难得的小孩子一样的趣味游戏,笑着手指一点点的去摸那面具,就好像隔着这冰凉的金属,触到了这个人的脸。
“好累,陪孤睡一会儿。”比起累极了的声音,更像是久病初愈的虚弱。
笙歌有一丝疑惑不解,嘴上却放轻柔了:“好。”
他闻到了,这个寝殿发出来的,常久浸润在香料Cao药里的味道。
“孤一直在想你,因为生病了,所以才不能见你。不要生我的气……”梦呓一样的声音。
笙歌的眉宇像温软的春水化开,他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的更亲密的挨近男人的身体。像抱着一个脆弱易碎又凉薄冰冷的瓷器,既想再亲近温暖一些,又怕稍微用力就碰碎了。
姬清没有说谎,他这三天都只是和文珩在一起,谁都没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