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悉的刺痛中,他又重新跌入熟悉的黑暗里。
第56章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火焰吞噬白城,在海面上映照出宛若地狱般的色彩。
刀剑交接的轰鸣依然残留在每寸空气中, 熟悉得令人悚然的哀歌与恸哭在夜空下飘飘荡荡, 合着鲜血流淌过西瑞安河口的每个角落。他翻身从白马上跳下,看着眼前几近成为废墟的精灵聚居地, 英挺的眉宇紧紧皱成一团, 半晌无言。
诺多一族再次犯下了他们被诅咒的罪。
握紧长弓,踏着满地鲜血冲进燃烧的丛林中, 嘉洛德很清楚。
当年,诺多精灵的第二任至高王费诺锻造出了三颗精灵宝钻, 引来邪恶的觊觎。米尔寇在窃取宝钻后逃至中土,费诺鼓动他的子民叛出维林诺, 与他的七个儿子立誓要将精灵宝钻夺回, 并不惜与一切想要夺取宝钻的生灵,无论恶魔、人类、精灵, 包括维拉为敌, 开始了诺多精灵不知多少年的流亡和远征。甚至, 为此而三次残杀自己的亲族。
第一次,是他们从维林诺东归中土, 为了抢夺泰勒瑞精灵的白船,用精灵的血将天鹅港染得通红;
第二次,费诺众子袭击了辛达精灵的国度多瑞亚斯,杀死了国王迪欧, 并最终导致了多瑞亚斯的毁灭;
而第三次, 就是现在。
多瑞亚斯毁灭后, 迪欧的女儿爱尔温逃过残杀,带着精灵宝钻逃至西瑞安河口。费诺众子要求河口的人们归还宝钻,在遭到拒绝后,展开了这场三次亲族残杀中最为惨绝人寰的屠戮。自从贡多林陷落、格洛芬德尔死后就一直在中土各处游荡,当嘉洛德听到消息赶到时,这片原本繁华的河口已经成了废墟,灼热的火焰燃烧不息,仿佛曼督斯对于这些流亡者的诅咒般,几乎将整片夜空都烧成了令人恐惧的血色。
在满地尸体中,他找到了一个幸存者。
“你们……这些,被诅咒的弑亲者……”
那应该是个很年轻的精灵,半个身子都已经被火焰烧毁,沾满鲜血的眼角有颗浅到几乎无法看见的泪痣。他从喉咙里发出沙哑至极的嘶鸣,盯着嘉洛德象征了他的诺多血统的黑发,眼底仇恨与绝望并存,似乎早已被头顶盘旋的死亡y-in影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要嘉洛德杀了他,让一个精灵从已经被毁的驱壳中解脱是最后的仁慈,但嘉洛德没有照做。他想起了自己跟随格洛芬德尔从天鹅港离开维林诺,在那染红海面的混战中迫不得已拿起弓箭,虽然并非所愿,却也必须背负起残杀亲族的罪责,在远离故土的地方流离,陷在永无止境的战争和鲜血中,将原本澄澈无暇的心打磨得千疮百孔。
那已经是他数百年来无法忘记的噩梦。
“我不会再杀死任何一个精灵。”
看着那已经被火焰烧灼得狰狞的伤口,突然想起了鹰王从深渊下带回金花领主已经冰冷的身体时的场景。嘉洛德摇摇头,站起身,仿佛被什么追赶着般,迅速港口朝着可能还有人幸存的地方跑去:“撑下去,我去找能够治好你的人来。”
“我不需要。”那人朝他啐了一口:“我会在曼督斯,永远,诅咒你们。”
身后的声音如同利刃,催促着他不停用奔跑躲避那足以致命的负罪感。然而,当他带着医者回来时,那片被鲜血染红的空地已经被大火吞噬殆尽,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仿佛宿命的开场,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他一闭眼就能感受到那炽热如火的仇恨。
是的,仇恨。
慢慢睁开眼,看着头顶地牢昏暗潮s-hi的天花板,嘉洛德这么漫无目的想着。
宛如腐骨蚀心的毒药般,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让人在黑暗中永无止尽的坠落。那种他曾经接受过的情绪实在太过浓烈,如同病毒潜伏在自己的每寸血液中,直到他如今也终于品尝到一丝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才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每每都将他拖入那些太过久远的梦境里,痛苦万分。
九头蛇正在瓦解他的意志,嘉洛德很清楚。
自从那一天将他推进铁栏里直面变异的半兽人后,这种把戏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他们将精灵带上实验台,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注s_h_è 进他的身体,在记录数据后又抽出他的血,送到隔壁不知道做些什么。而没过多久,嘉洛德就会在训练场迎来那种变异的半兽人,锁进铁栏里,直到对手死去才会再被放出来,丢进地牢,继续等待下一轮相同的循环往复。
九头蛇在用他的血干什么,嘉洛德觉得这其实很好猜测。毕竟早在神盾局时就已经见过了那被自己的血液催化变异的怪物,会被这群挖出了半兽人的疯子抓住,反复进行实验也并不意外。而且他们似乎也已经做出了一些成果,最起码,在最近几次的不死不休中,嘉洛德就已经发现,杀死那些怪物正在变得越来越吃力。
而与之相对的是,他自己却在一天天变得虚弱。
虽然不知道九头蛇给他注s_h_è 的那些药物中都添加了什么,但嘉洛德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几乎将他的身体搞得一团糟。而长时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又只能无力地任人宰割,这也几乎摧毁了他用近万年时光建立起来的精神堡垒。对于精灵而言,r_ou_体折磨永远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摧残他们的意志才是,毕竟他们被创造的太过美好,不曾被黑暗沾染半分,而一旦这份美好出现了瑕疵,就像最精美的瓷器上出现了裂纹,那也就离他们被毁灭不远了。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
动了动手臂,慢慢将自己从冰凉的地面上支撑起来。嘉洛德踉踉跄跄走到角落,在昏暗的灯光中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在墙上刻下的痕迹。
九道。
距离自己被九头蛇抓进这里,已经过了九天。
神盾局和复仇者联盟一定在外面找他,而在最终发现这里之前,他们绝不会停下——最起码史蒂夫不会,这点嘉洛德很清楚。但这期间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或许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死在了九头蛇的实验台上,他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这个上面。必须要再想个办法,让自己可以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去。
怎么办?
靠着墙坐在地上,慢慢积攒着力气。嘉洛德仔细思考了会儿,觉得最大的机会应该还是被带到训练场跟半兽人打架的时候,毕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是绝对自由的,而且还会有武器——虽然只是一把磨钝了的战术刀,但总归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这些天他已经将能允许他走动的地方都记了下来,精灵闭着眼,在脑子里不断回忆着每一个可能让他逃脱的地方。墙壁上常年不变的潮s-hi和冰冷透过衣衫传来,维系着他因为失血而恍惚的神智,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深海下永恒的静默,唯一清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被空荡荡的环境在耳边无限放大。
但是,静默之中也不总是属于他自己的。
感觉到那阵陌生而又熟悉的黑暗气息渐渐接近,带着一丝丝遮掩不住的血腥味道。嘉洛德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看向地牢的铁栏外。
不出所料,那里正站在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
事实上,自从嘉洛德被抓进这座基地后,这个直接导致他身在此处的黑影却从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也有可能对方出现过,但嘉洛德并不知晓。毕竟连精灵十倍的听力都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就算能够通过那复杂却独特到极点的气息察觉,但他又不总是处于感觉敏锐的状态,会发现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样。
因为这个黑斗篷明显就是来找他的,并且,还打算跟他进行一场面对面的交谈。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很难听出那沙哑到极点的声音里究竟是不是包含着讽刺。嘉洛德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睛看了那人很久,才冷冷弯了弯嘴角。
“拜你所赐。”
他微微眯起眼:“我从来没过得这么‘好’过。”
“那就好。”
大概是轻轻笑了声,那人慢慢抬了抬头,从斗篷下露出的下颌上是和半兽人一样狰狞纠结的肌肤,却意外白皙,仿佛并非生来就是如此。
察觉到嘉洛德落在自己脸上目光,黑斗篷‘哼’了声,伸出同样布满伤痕的手,覆上了那将他整张脸都遮住的帽兜。
“加上现在,我们在这个时代一共见了三次。”
他这么慢慢开口道:“你大概很好奇我是谁,又为什么要抓你来这里。”
“确实,不过只有你是谁这个部分而已。”
敏锐注意到他说了“在这个时代”,嘉洛德不由得皱起眉:“我以前应该见过你吗?”
“我不知道。”
而那人又轻轻笑了声:“但我是绝不会忘了的。”
说着,他慢慢拉下帽兜,露出隐藏在斗篷下的脸。
那是一张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容颜。他原本的面容精致得如同画中人一般,眉目英挺,眼角有颗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泪痣,甚至不比嘉洛德逊色多少。然而,就是这样好看的脸,却有一半布满了狰狞的烧伤与疤痕,如同半兽人般狰狞。
而这并不是最让嘉洛德震惊的。
随着帽兜被完全掀开,他被隐藏在斗篷下的整个脑袋都露了出来。在地牢昏暗的灯光下,嘉洛德看得很清楚,他分明有着一对和精灵一样的尖耳朵。
嘉洛德一下子愣住了。
“所以,我们应该是见过的。”
目光紧紧锁在他脸上,那人这么开口:“在你把我抛在路上等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