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谷主有何资格说谢某?”谢渊将□□收回,却依旧是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王遗风不徐不疾拂了拂衣袖,道:“今日是上天所赐机缘,让他们二人十年后在此重逢相见。谢盟主不肯成人之美,执意打扰,王某也只好奉陪了。只不过,若是中了‘黄雀在后’之计,实在可笑。”
谢渊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一般叹了一口气,怔怔不能言语。
此番前来只为打探狼牙军与神策军反叛之事,却是为何避重就轻?若是因小失大,岂非是……
“哼!好!大局为重,谢某今日先放过这小子一命!可人、玄英,我们走。”谢渊转身,一甩身后披风,扬长而去。
可人一直不说话,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莫雨,又看向穆玄英,什么也未说便走了。穆玄英站在原地,许久,扭头跑去,“谢叔叔、可人姐,等我!”
“毛毛!”陈月喊了一声,又看向莫雨。
莫雨点点头,没说话——去吧,有你在他身边,我更安心。
陈月抿着唇笑了笑——小雨哥哥,我明白你的心意,放心吧,你也要保重。
王遗风与莫雨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四人离开的身影。许久、许久,风不知吹过几次,枫叶不知落下多少。
王遗风道:“为何不追?”
莫雨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早认出了我,却一直不戳破。说明他和我一样,也觉得那样的身份和关系,对我们都更好些。今日说的话,如能将他彻底推到那边,不再受这煎熬之苦,也值得。”
微风过处,杂Cao晃动。
这番话背后的苦心和决心突然变得苍凉、凄惨。
并非是所有“舍弃”都能换来“值得”。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在这悬崖边对你说过的话?”王遗风的话随风散去。
“你说,力量就是一切。”
王遗风点点头,“力量就是一切。有朝一日,你有足够的力量能对抗谢渊、对抗浩气盟,那时,对你们来说一切都不是阻碍。”
莫雨没说什么,又站了一会儿。
十年来,他就是日日牢记这句话才能活到今日。下决心要拥有至强的力量,唯有拥有了力量,他才能守护毛毛,才能不再为俗世那些悲欢离合而肝肠寸断。
他再也不要面对当年的生离死别。
唯有力量能帮他。
莫雨慢慢转身,对王遗风说:“我明白,走吧,王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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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气盟几人离开红叶湖,一路策马狂奔,穆玄英与谢渊共乘一骑,将可人和陈月的马远远甩在身后。穆玄英以为谢渊会对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直到四人抵达洛阳城,谢渊也没有开口。
回到客栈的屋内,穆玄英心事重重,本想倒了茶水喝,却坐在桌边怔怔出神,一坐就到了黄昏时分。
夕阳的微光从窗缝中透进来,将穆玄英的身影拉长,将他手中的茶杯印出一道淡黄色的光。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像是尘世间无所依的一缕魂。
陈月推开门的时候,看见黄昏的微光中,穆玄英与影子相伴,显得那么孤单落寞。陈月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句在万花谷中听到的话:终不过落花人影,两相对。
陈月心中发酸,脸上却笑着:“月姐姐要我来送些吃食给你。”说罢便提着食盒走进来,又将食盒放下,找了烛台,要点亮。
“别点。”穆玄英开口。
陈月停住,侧头看他,穆玄英脸上的神色冷的像是一块冰,却不是那种没有情绪的冷漠,而带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悲伤,叫人看的心碎。
“别点。我想这么坐着。”
陈月轻轻放下火折子,柔声道:“好,那就不点。”顿了一下,将食盒打开,也不多说,自己把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好,摆好后才笑着说:“毛毛要吃饭,虽然没有r_ou_包子,不过这些小菜都是我亲手做的。”
穆玄英没有回答,还是原本的模样。陈月也不放弃,夹了菜放在碗里,把碗筷塞到穆玄英手中,“在万花谷里,我跟在‘花圣’宇晴姐姐身边学做饭,也好些年了,你尝尝我做的还像不像小时候一样难吃。”
穆玄英也不说什么,侧脸朝陈月微微笑了笑,低头就开始扒饭。
“慢点慢点,多吃点菜。”陈月时而夹些菜给穆玄英,穆玄英还是只顾着低头扒饭,几乎是不顾往日的礼仪,吃相十分难看。
“好吃吗?”陈月笑问,“因为买不到我想要的食材,伙房也比较简陋,所以火候掌握的不好,但一定比在稻香村的时候,我们拿明火烧饭做的好吃!对不对?”
穆玄英含着饭菜,囫囵道:“嗯,好吃。小月做的饭,比过去做的好吃。”说着说着,便停住了扒饭的动作,也不再咀嚼,反而猛地将头低下,不大会儿,双肩不住的抖动起来。
“毛毛……”
穆玄英的肩却抖得更厉害,头更低,像要把头埋进两臂之间,端着饭碗,哽咽不止。这样的哽咽是穆玄英极力压制、控制后的,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抖动厉害的双肩,无一没有将他想痛哭一场的心情表达。
陈月看他哭也这般,伸手轻轻压住他的肩,轻轻说道:“好男儿不畏哭,想哭便哭出来吧。”
“小月,我不想这样。”穆玄英低声哽咽。
陈月道:“我知道,我知道。”
“十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找到你们。但我已是浩气盟的弟子,我肩上有很多担子,还有我需要坚守的信念,我不能抛弃,我不能……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没有,你没有错,毛毛。”陈月捏了捏穆玄英的肩。她发觉,此时所有的言语都没了意义,能安慰穆玄英的,恐怕只有手掌的力道。
穆玄英低声抽泣起来。许久,他缓缓将头从两臂间抬起,一双红彤彤、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陈月,满脸的泪水,轻声问:“我是不是伤了雨哥的心?”
陈月一怔,须臾后,伸手抱住穆玄英,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任由自己的泪决堤,哽咽着说:“我相信,不管毛毛做什么,小雨哥哥都会原谅你。”
“从五毒教回来我便猜疑他的身份,他身上的咒印、他的眼神、他对我的种种,在霸刀山庄,我更加意识到他的身份也许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直到我们在洛道郊外,我才真的想到了他身份的可能。小月你知道吗?那生死一瞬的时候,他叫我毛毛!他叫我毛毛……他以为我听不到。”穆玄英抱着陈月,一边流泪,一边说着。
“那时候我便知道他是谁了。”穆玄英停了一会儿,“在枫华谷,我没想到会遇到他。但我不想再看他如此,也不想……也不想……也不想再忍受这相见却不能相认的日子。小月,说那些话,我只是想气走他,我只是……我做错了,你知道吗?我做错了。我伤了雨哥的心……我伤了他的心……”
陈月哭着、听着,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便只能用手轻拍穆玄英的背,一遍一遍重复:“没有,你没有,你没有……”
“不只是雨哥,还有浩气盟的大家。他们对我寄予厚望,对我倾其所有,但我却叫他们失望!我却让他们失望了……”
“没有,你没有……”
屋内两个互相安慰的少男少女,一个拥抱,没有丝毫的结缔,纯粹而怀有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
他们只是想在这样的时候,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对方:你还有我。
屋外,谢渊和可人站在窗外,屏息,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
可人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传音:“盟主为何叫我来?”
谢渊不动声色回:“你能狠心。”顿了一下,“为免玄英误入歧途,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狠心。对自己在乎的人狠心,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可人又望向屋内,道:“他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肯说。对浩气盟如此,对莫雨亦如此。我觉得,并不是狠心逼他就可以让他放下。”
谢渊道:“我从不强迫任何人放下,我只是希望他像个男人一样,勇敢地面对。”说罢,谢渊往外走,可人稍稍停了一会儿,便也跟去。
谢渊负手而行,走的很慢,幽幽道:“但我想我该知足。玄英比我想象的做得好。”
可人跟在一边,却不说话。
谢渊又道:“他问陈月丫头的话,我常常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尤其在你和月弄痕告诉我莫雨的身份后。我常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盟主觉得错了吗?”
谢渊苦笑,摇摇头,“倘若对错能解世间所有的局,我又何必劳心?只可惜,这两个孩子终究是要踏上背道而驰的路。”
可人又沉默了。但不大会儿,她又率先开口说话,“师父曾说,人人都该得到救赎。我有种感觉,莫雨是玄英的劫,但能渡莫雨的人,也唯有玄英。”
“是吗?”谢渊望了望夜空,“进了恶人谷的人,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路,总是人一步一步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