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早已将它细细检查一番,还让“老祖宗”二黑掌眼过,确定没有危险。
守微将神识探入其中,是一段记忆。
七月七,河灯夜。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人群摩肩接踵,涌向江畔。千万盏莲花河灯顺着江流悠悠远去,江流倒映耿耿星河,星星点点的光芒连成一片。
有光明,便有y-in影。
脏乱废弃的小院里,一个面貌丑陋的孩子拉住身旁少女的衣袖:“小雪姐姐,他们都去哪里了?”
少女点了点他的额头:“他们去放河灯。”
“放河灯有什么用?放了河灯就不会挨饿不会被打了吗?”
“怀念故人,寄托心愿吧。”少女惆怅地说,“江边的那些人,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挨饿不会被打呢。”
“这么好?那我们也去吧。”
少女蹙眉摇头:“我们不能去。”
“为什么?”
“会冲撞贵人。”
“……”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
y-in冷破旧的小院里突然热闹起来,和姜雪同屋的女孩在江边被城主看中,城主要带走她纳为侍妾。
嫉恨者有之,艳羡者有之,但这些情绪都被很好的隐藏起来。
出身贫贱的人,从小就被磨炼出曲意逢迎的能力。
乐姬临行前,一众姐妹都送上祝福,除了姜雪。
她还是那副忧愁纤弱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只劝道:“只靠着年轻美貌是不长久的。”
乐姬年轻气盛,这些天里听到的都是阿谀奉承,哪里忍得了?
她扬唇讽道:“难道和你一样,一辈子当个卑贱的奴隶不成?”
姜雪面色一白,气氛顿时尴尬。
乐姬一朝青云直上,成为云端只可仰望的存在,她们便是有再大的气也撒不到她身上,甚至为了拍马屁,还要整治曾经和乐姬有过矛盾的人。
自然而然,姜雪成为了所有人排挤刁难的对象。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纷飞,天地皆是素白色。
姜雪身子本来就弱,重病在床缺医少药,咳得惊天动地,手帕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没有任何人怜悯她,甚至有落井下石者,扔给她更重的活。
那个面容丑陋的孩子咬咬牙,把破旧的枕头拆开,在一堆发霉的填充物中间找到些许碎银,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年关,店铺大多关门休息,他去了附近的几家药铺,都是徒劳往返。
他只好跑去遥远的城池繁华区,那里有大店铺,过年也做生意。
路上s-hi滑泥泞,雪水混着黑泥,还有些滑溜的冰块,他频频摔倒又再次爬起,本就破旧的衣衫脏污不堪。
经过那条穿城而过的江水,他短暂迟疑后,小心地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莲花灯,放在手心里捧着。
这是那次七夕河灯夜后,他晚上在被窝里偷偷折的,一直藏着,从来没有机会放出来。
怀念故人,寄托心愿。
“没有什么故人可以怀念,只有小雪姐姐对我好。老天爷,求求你了,让小雪的病好起来吧。”
未点亮的莲灯摇摇晃晃顺水远去,在江流中沉浮不定,宛若他眼前渺茫虚无的命运,脆弱,渺小,不堪一击——
“啪——”一道气流急速冲过,莲灯顿时碎裂,沉入深冬彻骨寒冷的冰水中。
他的心也霎时变得冰冷僵硬,像是随着碎屑沉入水底。
缓缓回头,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抱臂站着,身形修长,脸上带着半块黑羽面具。
犀利的目光利剑一样从面具后s_h_è 出,嘴角勾起,带着戏谑的笑意。
“好久不见。”优雅的声线里淬着剧毒,偏偏又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小孩对这个救过他x_ing命的人印象深刻,此时却只是怯怯地站着。
这个人,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沉渊看不起他这副懦弱的模样,居高临下问道:“你这两年过得真惨,想不想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小孩警惕地望着他:“我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别紧张,我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沉渊嗤笑一声,“我带你离开,过几年你就可以亲手灭掉这座城。”
“我只想治好小雪姐姐的病,等她病好了,才能和你走。”
“相濡以沫,弱者的庇护。”沉渊嘲道,不待小孩反应,便突兀消失。
☆、虚玄
小孩茫然四顾,攥紧手里脏兮兮的小钱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药房的方向。
他将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买了许多药材,满心欢喜与期待,小步跑回那个破落小院。
还未进门,就听见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娇笑声。
许是有什么喜事吧,反正也与他无关。
他并不好奇,只是低头走过人群,轻轻地敲了敲姜雪的房门。
没有反应。
心里微紧,情急之下狂敲一通,依旧没有回应。
小孩心下一横,咬了咬牙:“挨罚就挨罚!别连累小雪就好。”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单薄身体里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劲。那扇布满划痕的木门被他拼尽全力一脚踹倒,寿终正寝。
屋里空空荡荡。
他疯了一样跑出去,四处抓着人问:“姜雪呢?姜雪去哪里了?”
大家听见姜雪的名字后,都面色古怪,嬉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无一例外。
小孩最后气愤地将人一把推开,跑了出去。
那人嫌弃地拍拍衣服,撇撇嘴:“小屁孩脾气还挺大,有你哭的时候。”
他最后是在雪地里找到姜雪的。
明知道姜雪重病在床,却有人给上面的人打小报告,说她假借生病逃脱做工。
上面的人也不在意,轻飘飘地布下大堆繁重的活计。姜雪强撑着干活,却因为重病难以完成,被抓去一顿暴打。
小孩恨极了冬天。
同样的冰天雪地,同样带着黑羽面具的男人。
可是他还活着,姜雪却没能熬过去。
大雪纷纷扬扬,瑞雪兆丰年。
正是辞旧迎新之时,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荒野苍茫,雪原皑皑,姑娘弥留之际咳出的血沫,开成赤红的梅花。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瘦骨嶙峋的孩子绝望地拉住沉渊的下摆。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戏谑地问:“不论什么代价?”
小孩迟疑片刻,转念一想,已是身在深渊绝谷,又有何惧?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无数次在梦境里出现过、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男子,终于下定决心:“不论什么代价,只求您带我离开这里。”
回忆结束,深红色的碎片褪去光泽,变得暗淡,甚至出现细微的裂纹。
花熙最后留下这个碎片,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幻境破灭前,他情急之下辗转犹疑,最后又吞回腹中的话。
云开猜测,他或许是在道谢,向那个六岁时救过他的人道谢。
一切线索都被串联起来,厚重幕布被掀起一角,露出隐藏在幻境背后、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人——
最后出现在他识海里的影子。
影子带走八岁时的花熙,又在花熙十八岁时将人放了回来。
他精心设计一出落魄奴隶复仇的好戏,芸芸众生皆为戏中人而不自知,独有他一人坐在观众席上欣赏。
他欺骗利用凡界的君王,画了个圈让人往下跳,又借愧疚之心,诱骗一个君王亲自下令毁灭子民的残魂。三年浩劫,众生为棋。
他玩弄人心之后犹不满足,贪心地榨干最后一丝价值。要不是在最后,他忍不住从观众席走出来,被问潮趁机斩断与幻境的联系,这处吞食生命的漩涡还会继续存在下去,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养料。
花熙说的没错,他有神明般的强大力量,和恶魔般的狠毒心肠,偏偏又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
李老汉的话浮上心头,他那时的表情玩味:“那你原本是谁呢?”
我原本是谁呢?
守微不敢细想。
*
千山风云席卷而过,群雁飞往天际。
天边暮霞如烧灼滚烫的岩浆,翻滚铺开在头顶。
他们已经离开了寂寞沙洲那漫无边际的黄土,此刻低头向下看去,皆是绿水青山。
一路过来,守微俯瞰山川秀色。二黑速度极快,眼看着荒芜的黄土渐渐染上绿意,空气中的灵气越来越浓郁,离虚玄宗也越来越近。
他心里忽地有点紧张。
守微问了许多问题。有些问题在修士看来非常粗浅,甚至是从小就懂的常识,云开却是耐心细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这片大陆上,修仙传承已久。千万年来,历史长河中或大或小的宗门浩如星海。
历经沧桑屹立至今的是凤毛麟角之数,更多的都随着时间悄然湮灭。
虚玄宗在东郡的北边,可以算是新生的婴儿——建宗立派不过区区两百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