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觉吗?
越是向前走,这种感觉就越发浓烈。
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躁动。
原本的斑斓图画,被十几次轮回消磨殆尽,岁月容情,留下一张褪色的白纸。
而今,失落的色彩缓缓归来。
街道宽敞,守微就站在十字路口,有些恍惚。
云开牵他手,问道:“师兄可是心绪不宁?”
“这里,是不是变了?”守微指向一个小摊,轻声的呢喃被风割得破碎凌乱。
云开一怔。
小摊上摆着许多杂物,看上去乱七八糟。
街边小摊,买到好货还是废物全看眼力和运气。
有两个修士经过,其中一人听言笑道:“阁下可是初到云城?这条街上的小摊,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可能每天都不一样。”
守微回神,朗声道:“谢道友解惑。”
那人摆摆手走了。
守微的心绪混乱,云开便无心游览,拐了他就走,找了家看上去不错的客栈投宿。
明明不缺钱,也不缺房间,却只要了一间房。
守微浑浑噩噩的,话也说不清楚,还不安生。
云开无奈,把他外衣解了,将人塞进被子里,再念了个睡诀。
他正打算探探守微的情况,却发现洗星微微发亮——是濯辰在回溯。
“原来如此。”
云开压下不安和期待,取出一壶酒,自酌自饮。
*
这是濯辰第三次回溯。
第一次的主角是南柯,第二次的主角是昱朝国师。
这次梦里的主角,又是谁?
依然是墨黑色的城墙,古朴的“云城”二字挂在城门上,据说是云衍剑宗开山祖师留下。
长街熙熙攘攘,街道布局与白天所见大体相同,店铺房屋却不知改换了多少代。
守微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他”,却只是个旁观者,不能控制“他”的动作。
“他”一身青衫,走向街口。
一个毫无灵力的老妇人引起“他”的注意,“他”走过去,问道:“您这卖的是什么?”
红艳艳的一串,正是糖葫芦。
老妇人笑道:“这是凡间的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小孩子都喜欢吃。”
“小孩子……”
“您也可以尝尝,只要两个下品灵石,不贵的。”
又酸又甜的味道蔓延开来。
“他”又取出两枚灵石:“再来一串。”
老妇人将糖葫芦妥善包好,交给他道:“快点回去吧,糖葫芦等久了会化掉,人等久了也会难过。”
随着风声过耳,云衍剑宗也越来越近。
相似的竹林,相似的石壁,甚至连那两间小院都近乎一样。
守微心内巨震,眼角余光扫过,这块试剑石上的剑痕比濯辰里的那块要少许多。
一个半大的少年身着白衣,手持一把普通的灵剑。
看见“他”来之后,很快迎上来。
近距离对视,少年的五官和眉眼,分明是小时候的云开。
“他”抬手摸摸小云开的头却摸了个空,小云开绕到一边,从“他”手里抢出糖葫芦。
“咦,这是什么?”
可能是天气太热,取出来才发现,糖葫芦化了一半,看上去黏黏糊糊的。
“他”下意识收回手:“糖葫芦。已经化了,不好吃,下次再给你买。”
小云开快手抢过,舔了一小口,满足得笑弯了眼:“好吃,师兄带回来的,我都喜欢。”
“喜欢就好。”
小云开晴转多云,说变脸就变脸。
“师兄……你走以后,我听你的话,一直在好好练剑,下次能不能快点回来?”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好想你。”
梦境逐渐淡出,守微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放在石桌上的问潮。
*
守微醒过来后神清气爽,不再像先前那般浑浑噩噩。
心里却有一万只蚂蚁在跑圈。
他闻见酒香,缓缓穿好衣服走出去,果然看见云开在饮酒。
云开背对着他,也不知是喝了多久,馥郁香气氤氲满室。
守微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变得软绵绵的。
他俯身,从身后拥住云开,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气,便得了满腹的酒香。
云开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守微凑到他耳边,温声道:“师弟,试剑石角落里那两个字,是你刻的吧。”
试剑石角落里还能有什么字?只有他小时候偷偷摸摸刻下的“渊渟”。
云开全身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心口朱砂
烛影摇红, 酒色撩人。
“这酒,好熟悉……”守微忍住心底的悸动,缓缓道,“刚拜入虚玄宗那晚, 我好像喝醉过。”
他也只醉过那一次。
“那时候我说, 我喜欢一个人, 他不记得我了。”
云开看不见守微的表情,故作镇定地问:“你想起了吗?”
被酒浸润过的嗓音不稳,微微沙哑。
想起?守微心乱如麻。
想起那天的话,还是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回忆?
渊渟, 影子。
我是谁。
守微未答,松开手臂, 从桌上顺过云开的酒杯,将杯中余酒饮尽。
白玉酒杯落在桌上,发出脆响。
云开低低笑了一声。
守微睡醒不久,眼里还蕴着水光。
他绕到云开身前, 近距离对视,双方的眼中都只有彼此,再容不下其他。
“那时我也说过,若是真的喜欢谁,便永远也舍不得忘记。”守微将当时的话重复一遍, 郑重得像在宣誓。
他凝视云开,认真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
等沈川回来的这些天里,二人将云城都快看遍。
这里是云开的故乡, 阔别数百年后,他们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回头看看。
守微频繁梦到以往的回忆,却只与白天所见有关。
他只能从支离破碎的片段中,勉强拼凑出渊渟的过往。
守微还注意到,云开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觉。
每次自己入梦,云开都是整夜整夜地打坐。
只不过,修真者的确不需要睡眠,他也没有在意。
终于等到沈川回来,他将有关比试之物交给守微之后,很快又去闭关。
云衍剑宗财大气粗,划出一大片灵力充沛的宝地,给每个有参赛资格的人都配了一座洞府。
不但如此,只要持有身份令牌,除了机密要地和禁地,云衍剑宗范围内都可以自由活动。
守微也被分到一座洞府,他刚到不久,就有住在附近的人前来打探。
竟然有些眼熟,是在糖葫芦小摊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士。
那人笑道:“在下谈如故,出自万象门下,和道友有缘,不久前匆匆见过一面。”
万象门位于帝京,是公认的道修第一宗门。
守微拱手还礼,寒暄几句。
“听说云衍剑宗里有面石壁,每一届的剑道魁首都曾在上留名。”
云衍剑宗每六十年举办一次剑道比试。
每届魁首的实力基本代表大陆道修新生一代的最高剑道水平。
谈如故的修为也是金丹巅峰,提及那块石壁,他面露向往之色。
石壁很高,只有魁首有资格留名。
前面是名字,后面是门派出身。
这些文字,每一笔每一画中都有强大的剑意,剑意各不相同,却都实至名归。
最上面那些名字太过古老,除了某几个已成传说,其余的都被岁月遗忘。
而最近几百年里的名字,几乎每个都如雷贯耳。
便是有些人意外早逝,也曾惊艳过一时。
石壁下面,围了不少参赛者。
有些人在找同门派的前辈,有人在参悟其中剑意,还有些人在讨论留名者的传说和后来成就。
守微缓缓看下来,整个石壁上云衍剑宗的人最多。
“云翳,云衍剑宗。”
“云时予,云衍剑宗。”
……
“云水寒,云衍剑宗。”
……
“渊渟,散修。”
守微留意,从下往上数,这个名字正好是六百年前留下。
万象门的历史不比云衍剑宗短,谈如故在一旁正说到他曾曾曾曾曾师叔祖的峥嵘一生。
等到他终于因为口渴停下,守微挠挠云开手心,问道:“为什么是散修?”
不必特意指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