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法不责众,你总不能把我们全杀了。”
“不用,杀你这个最聒噪的,也能给其他人提个醒。”
云水寒眼里杀意不似作假:“我都快分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蠢,还是坏。”
“我只是不服。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有些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你要做得这么绝?”
“因为这里是东洲,是道修的东洲,而不是他沉渊一人的东洲。”云水寒语气铿锵,不容反驳,“若是我们与沉渊开战,你们会忍着剧痛抵抗他的控制,还是顺着他的要求,从背后狠狠捅我们一刀?”
“当然是……”云无妄还想争辩,声音却不自觉弱了下来。
“连灵魂也能出卖的人,不值得相信。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自然也该为选择承担后果。”
云水寒转身离去,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在沉渊彻底消失前,这样做,对我们都好。你们不用纠结,我们也不用怀疑。”
她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剩下的人都看向云溶。
宗主之位已经不再属于云杉,而新一代中,只有云溶最为合适。
她轻而易举地当上宗主,却一点也不轻松。
正是最敏感的时期,她无论做什么,都要经过严密的思量。
*
云水寒的残魂暂时还寄居在沧澜剑残片中,不能离开太远太久。
故而她过来的时候,顺道把守微和云开也带上了。
此时,他们刚从禁地回来。
那里的东西被搜得乱七八糟,各种玉简法宝堆了一地。
大多是数百年未动过的旧物,无人问津。
而在最底下,有一个纸质的本子,因为质朴显得格外出众,引起了守微的注意。
守微随手翻看,竟是云开父亲的手记。
云开的父亲平生交游广阔,喜好读书。
修真界惯于用玉简记录,而这个本子,外表完全是凡界的风格。只在不起眼处刻画加固的铭纹,才能保存至今。
翻开第一页,只有“无端”两个大字。
铁画银钩,风流酝藉。
云无端,是云开父亲的名字。
二人如获至宝,掸了掸上面的灰土,妥善收好,揣回了鹤归山。
这些天里,守微把竹林里的杂Cao大致清理一番。原先那两间小院早就不能用了,云开便重新盖了一间竹屋。
竹屋干净整洁,摆设一应俱全。
风铃,花Cao,笔墨,书画。
和魔域那个宫殿自然无法相比,但胜在温暖舒适。
阳光斜斜洒下,二人坐在书桌前,取出那本手记翻阅。
大多是琐碎的记事,既有严肃的长篇大论式的思考,也不乏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识流记录。
“随着修为提升,负面情绪越来越重。不但是我,其他几位师兄弟亦是如此。”
“最近一万年,东洲不断有飞升雷劫,而北境一直都没有动静。是妖修那边出了问题?”
“发现一处太古遗迹,同行者有阿然、无法,和几个好友。”
“伤亡惨重,阿然和无法都受重伤。万幸,我们还是把它带出来了,也许能缓解眼下的症状。”
“几位好友用命换来的宝物,不能轻易被毁掉,我和阿然绝不让步。”
“原来他们早就变了。”
这句话突兀结尾,云开死死盯着那个日期,正是被他深深铭记的、他父母出事的那天。
守微揽过他的肩,轻轻地拍了拍。
云开将手记合上,有些黯然:“他连j-i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唯独没有我。”
小时候还好,后来云开很少见到父母,只知他们常常云游四海,偶尔回来几次,又是匆匆离开。
他甚至猜想过,也许是因为他剑道天赋弱,父亲对他失望。
当时他听说自己有了一个师兄,暗中不满过,还想着要捉弄一番,自然没有成功。
失败几次之后觉得:算了,有个师兄还是挺好的。
时间慢慢过去,不满变成依赖,直到最后再也挪不开眼睛。
守微揉揉他的头发,从云开手里拿过手记,从后往前翻开。
第一页依然是两个大字,“陶然”。
这是云开母亲的名字,字迹依然是他父亲的。
他记下和云开母亲的点点滴滴,从初次相遇到定情,再到结为道侣,
再到云开出生。
“守得云开见月明,万望能有云开月明之日。”
“开儿不适合剑道,但聪慧机敏,想必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可惜我陪伴他不多,如今又要分离,深感不舍。”
“阿渊天赋奇绝,然而我教他的太少。希望他们以后能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这里面详细记录了与云开有关的东西,包括他喜欢的和讨厌的,哪天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具体到细枝末节,甚至有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他……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每隔一段时间回来,都会问问我。他也许觉得,既然没有时间陪伴,索x_ing让你不要太过依赖他,免得难过。”
☆、古树参天
这段难得的悠闲时光很快过去。
守微回到虚玄宗, 发现南柯已消失许久。
他问过众人,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许是他闲不住,又出去了。”云开宽慰道。
“和以往不一样……”守微摇摇头,“我想传讯给他的时候, 发现传讯符没有方向。”
传讯符不是一种很稳妥的联系方式, 也许会在中途被人劫走。
但只要建立联系, 传讯符就能自发向对方飞去。
守微原本也不甚在意,直到方才,他想传讯时,却发现传讯符呆呆地杵在原地,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好像另一头的人已经消失一般,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南柯是y-in槐的一个化体, ”守微轻声叹道,“能让他来不及解释就突兀消失,很大可能是南海出事了。”
守微和云开赶到忘川之外。
眼看着业火暴涨,终于离开一贯依附的海水, 从水下爬了上来。
远远望去,整个南海陷在火海中,这片永远浸在黑暗中的y-in灵之地,连天地也被照得通明。
从外面看不清南海内部的情况,但连南柯也收了回去, 想必y-in槐的情况不太好。
这个战场的位置,沉渊选得精妙极了。
守微不能不去,也只有他能去。
y-in槐既是他两世的长辈, 更掌管着世间魂魄轮回,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南海的天地规则不变,他们只要进了忘川,之后的战斗,便是大乘后期的云水寒和青黎也无法c-h-a手。
守微没有过多迟疑,他取出沧澜剑残片。
云水寒出现,问道:“你想好了?”
守微点点头:“我别无选择。”
“虽说他的修为不能按常理推测,但我猜很可能是羽化后期。”云水寒斟酌片刻,缓缓道。
“羽化后期?”
“我从未受到过影响,这说明,他对修为高于他的人无能为力。而受心魔困扰的修士,都被卡在羽化后期。”云水寒看向云开。
守微笑道:“无论他修为如何,这一趟都必须要走。不过前辈这样说,我心安不少。”
云水寒问云开:“你也去?”
“当然,我永远都会和他一起。”
云开毫不迟疑。
云水寒迟疑片刻,才道:“我当初无知,一心求道而刻意回避门派纷扰。你父母的事,我很遗憾。”
“都过去了。”
沉渊暗自积攒实力已久,终于选定时机。
他挣脱y-in槐的束缚,气势汹汹地反噬回去。
守微和云开走过奈何,一步一步向鬼府深处行去。
这一路上,都有业火肆虐的痕迹。
没有躯体的保护,不少鬼修都灰飞烟灭;有些侥幸生还,苦修千载才变得凝实的魂魄又变得透明脆弱。
这些都是陪伴他长大的亲人。
他们终于走到最深处。
冰晶巨树巍然屹立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拔地而起,似乎能触碰到头顶的星辰。
与他对比,人和蜉蝣一般渺小。
他周身飘荡着鬼魂般的业火,火焰缠上枝叶,传来噼里啪啦的烧灼声音。
脚下的泥土厚实,守微每走一步,都留下不甚清晰的脚印。
这片荒原泥土松软,唯独这条通向y-in槐的路上,被踩出一条明显的痕迹。
这里埋葬着大大小小的脚印,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
而守微走在这条路上,无数回忆纷至沓来。
仿若时空交错,那些幼小的、稚嫩的、青涩的他,在细雪纷飞中往返于此的过程,都像是隔世重现。
无数双眼睛隔着漫长时间,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