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墨坐在对面,上京的一切他是比江凡这个外来者要熟悉的,但是以前这个地方,他来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无他,只因江凡每月的零钱有限,穷。做主子的都来不了,他作为下人自然也是。
想来也是世事多变幻,从前的少爷一个月的零钱不够来这吃一顿的,现在却连他这个下人,每月的工钱都够他来这挥霍几次了。
等着上菜的主仆俩,忽听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喧哗,有小二殷勤招呼人落座的声音,也有点菜的声音。来的客人听声音都是男人,很年轻,很肆意,约是这上京城里的有钱少爷或是官家纨绔。
江凡没听出不对,但他看对面的张书墨脸色却是变了,问道:“怎么了?”
张书墨压低了声音:“其中一人,我听着好像大少爷。”
江凡拧眉:“大少爷?你是说江卓?”
张书墨点头。
江卓,江凡大伯江峰唯一的儿子。江凡对他的印象实在少得可怜,因为他都是临走时才匆匆见过对方一面,只记得是个约莫十八、九岁,身高不错、不胖不瘦,轮廓风流俊逸的少年。
江凡是听不出的,毕竟没印象,便让张书墨又仔细听了听,确认江卓就在隔壁那群人里。
小二推门进来上了菜,江凡将包厢门反锁了,和张书墨一边吃一边听隔壁说话。
这家酒楼包厢隔音不行,这群人肆意或者说是嚣张得很,说话时没压省心,传不了多远,但就在隔壁的江凡,凝神一听,还是将那些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众人讨论最多的,还是这大半年来安王选妃的事。
去年冬日,安王腿疾痊愈的事情一放出来,上京的上层圈子都震动了。保皇党害怕关修谨起异心,上折子劝小皇帝该让关修谨远离权利中心,给安王一块封地让他出去了。剩下一些朝臣呢,因关外各国的蠢蠢欲动,就担心若关修谨不在,震慑不住那些人,赞同保皇党一部分提议,比如安王的权利要交出去,但安王最好留在上京。
这两者呢,都是为大周着想。但是伴着安王该不该去封地的讨论,作为已经二十五岁还是大龄单身男人一枚的安王,他的婚事也再次被众臣摆上了台面。
从前先皇几次提议给安王的王妃人选都被他拒绝,加上安王的腿不好,朝廷内部形势也没稳定下来,真的愿意把女儿嫁给安王的人很少,有也是那些不入流的底层世家。如今新帝已登基三年,安王的腿也好了,哪怕他交出所有权利,那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就冲他一手扶持着小皇帝登基这一功劳,此生也必定顺遂无忧。无疑,这是一个攀上皇室,提升自家地位的绝好机会,一时间,上京的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整个皇室,宫里只余几位老太妃,还有几个比小皇帝和安王辈分大的老王爷,但即便辈分在那,安王成亲与否,他们也根本不敢指手画脚,毕竟他们最多也就能对小皇帝的后院指手画脚了,一个王爷的后宅他们还真不好出口。
但是安王选妃这事,从去年闹到今年,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安王,这一两年来更是常年不见人,那些原本心思活络不已的慢慢也都冷却下来了。
江凡就忍不住摸下巴,关修谨曾亲口跟他说过,宫里已经在为他选妃,但听这些人说来,完全不像他说的那么回事儿啊。
莫非是叫人偷偷给他物色?
江凡一挥筷子,真是y-in魂不散,出来就是为了躲关修谨的,怎的又想他的事儿。这些个少爷也是,这么大剌剌地讨论王爷的婚事,真的好么?
这些说到兴头上,又说起从去年到现在,作为若安王真要成亲的,最出彩的三位候选姑娘。江凡听到他们将几位姑娘评头论足一番。
“叫我说,萧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淑静温婉,安王一介粗人,着实不配!”
有人喝大了,这泛着酸意的话嚷出来,声音都提高了不少,所幸这些人说归说,还知道轻重,忙有人去捂那人嘴巴,一阵呜呜声传来。
江凡低嗤一声,这声音他听出是江卓在说,这小子暗恋那萧娘子吧。但江凡觉着,就算这萧娘子日后不嫁给关修谨,但人家三品官员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嫁给他一个在上京只能算是稍微有点钱的商户之子吧。
听这些人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江凡也吃得差不多了,倒了一杯茶准备再坐坐就结账走人。
一人声音响起:“说来,刚才上来时,我看到这意茗楼也摆上了两棵恒温树。”
“这树我知道,也不知是谁培育出来的,着实神奇,这两日那些达官贵人都抢疯了。”
“嘿嘿,说来也巧,卖树那店开张那日,我爹就叫人抢了五棵回来,只是他弄什么限购,不然我爹多买几棵,转手就是一笔银子进账。”
有人遗憾:“我家派人去的时候,最后一棵才叫人买走。”
“李兄你家有五棵,匀我一棵罢!”
“没了,叫我姑父来家抢走了两棵,我自家险些不够用。”
“哼!不就是一棵树,值得你们这般夸赞。”
一阵静默。
“江兄,你家可曾得罪过那家老板?”
“那老板姓甚名谁我都不知,哼!狗眼看人低罢!”
“说来,崇宁坊的沈家、龚家,那日拿着银票进去,结果不知为何,人家不卖树与他们,被店家轰了出去呢。”
“江兄与沈兄还有龚兄,平日好像也多有来往,莫不是曾一起得罪过谁?”
江凡眉间一动,这几个姓,很熟悉啊。那姓龚的,没猜错的话,原主心中的白月光龚阳,应就是这家的郎君。
第74章
这些人口中与江卓交好的沈兄、龚兄, 都是当初欺辱过原主的人, 若那日没有他们的戏弄,原主不会在为了抢回砚台时撞上桌凳死亡,他们都是间接害得原主丧命的凶手。
不卖恒温树给这些人,江凡当时没有提, 但肯定是曾了解过情况的顾长青交待的。顾长青以为这样, 算是为原主出一口气了, 但只有江凡自己知道, 原主已经死亡,这样报复过于简单,远远不够。
江凡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 结账离开,将这些少年的抱怨皆尽抛在身后。
江凡回了院子,顾长青已在家, 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一张纸面目沉沉的看,手边还放着几张。
江凡走过去,瞟了一眼, 是一个中年汉子的画像,脸颊消瘦, 眼神y-in冷。
“这是谁?”江凡问。
顾长青刚才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江凡的声音让他抖了一下,他抬眼,眼眶居然微红。
“这是当年害你父亲的贼人。”顾长青说。
江凡一顿, 盯着那张画像细细看了一下,指着旁边几张:“这些都是?”
顾长青点头,“当年出事后官府曾画了通缉画像,只是这案子悬了这么多年,官府已将此案置之不理。画像虽被临摹保存下来,但多年过去已很是模糊,这是我想法从官府拿到,最近才请了画师重新临摹的。”
江震夫妇对顾长青来说,江顾氏是他的亲妹子,江震是他妹夫,更是他挚友,多年来官府捉不到贼人,江家大房好像也放弃了,唯有顾长青心中始终记得,之前是没能力,现在他正常人一个,手里也有了钱,便开始将此案重新打点,重画了画像,要私下着人寻找那些在逃的贼人。
顾长青上次来上京,其实就去找了当年一起出事的家丁家人和镖局家人,希望人多点让官府继续查此案,但很多人都搬了家,顾长青失去了他们的音讯,就算还未搬家的,一听顾长青提起当年事,便对顾长青骂骂咧咧,要顾长青赔钱,不愿与他同去。
当年出事,按规矩来说,江家和顾长青都是受害者,是镖局护镖不力,一应赔偿该镖局负责才是。但面对家人的死亡,那些家属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是为了给江震护镖,人才会出事,一面揪着镖局赔偿,一面揪着江家要个说法。江家只是普通商户,在上京并未有根基,这些人带着一家老小天天来江家大闹,江家唯有拿钱息事。
说来也是人走茶凉,江峰是江震的亲哥,江震死后,也只有开头那两年盯着官府督促此事,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就不放在心上,官府那边见受害者家属都不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上头对此案的关注也松了,便也甩手不管,到现在,案卷尘封的灰尘都几层厚了。
江凡看顾长青眼睛发红,知道他又想起当年事。江凡也从没忘记这事,这事是他该为原主做的。只是他想的是,待他将产业做大,做到很多达官贵人见到他这个商人也要客气三分时,那时候才好对官府施压,让他们重新重视此案。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很多信息送往间也很是滞后,大周这么大,像顾长青这般,拿银子着人偷偷寻找,钱财花得多,但也是大海捞针。
但是江凡并没有劝说,只是先将他自己的打算跟顾长青说了,然后将他带出来的钱给了一笔给顾长青,让他尽可安心去办这事。
上京基本不会有那种破烂到需要休整的店铺,江凡在上京买的这家店铺,花了上万两,三个门面、两层楼。里面的地板墙壁,都透着时光沉淀的厚重,只需要将里面的柜台货架之类的换一换,便可开张做生意。
恒温树卖完,那些没买到的人来店铺了纠缠了几天,见实在没有,才不得不放弃。
江凡在上京待了几天后,顾长青拿出一份名单,是他筛选了一番需要送礼的上京官员或是其家中子弟。当年江震初来上京也是这样办事的,没有根基,只能攀附某些势力寻个安稳,不然这生意做不长久。
江凡看了看,甩手扔到一边,“这事不急。”
江凡不想这样做,迈出这步,与他来上京经营的最大初衷就背道而驰了,真要攀附谁,那也不必找其他人,关修谨那么大一尊佛放着不用,岂不浪费。